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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福vs余栋华】何谓“观念的唯物主义”

 

论实践唯物主义与观念唯物主义

余栋华

 较长时期以来,人们都将从客观实际出发视为一般唯物主义必然遵循的原则。其实,这种理解从根本上混淆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唯物主义与一切旧唯物主义的区别。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哲学史上第一次主张从客观实际,即从物质实践出发的哲学。旧唯物主义虽然都在一定程度上承认物质是精神的本原,承认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然而,这些哲学的出发点并不是客观存在的物质世界,而是纯粹的观念;其根本的哲学方法是以主观概念为起点,通过逻辑推演来建构抽象的体系。这正是一切旧哲学最根本的特点。只有马克思和恩格斯,才彻底抛弃了体系哲学的方法,真正实行了从物质实践出发的原则,从而实现了哲学的根本变革。不准确地把握这一点,就不可能正确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质。

  一、什么是观念的唯物主义?

  一切唯心主义都是从主观设想的概念出发的,如柏拉图哲学的“理念”,黑格尔哲学的“绝对精神”,对此,不会有人提出疑义。然而,对于旧唯物主义也是从观念出发这一点,许多人却没有看到。他们认为,既然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是相互对立的两个哲学阵营,那么,在出发点和根本方法上自然也是根本对立的:唯心主义是从主观的想象或观念出发,唯物主义自然就是从客观实际出发的了。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完全合乎逻辑的,然而,一旦深入考察旧唯物主义赖以建立的哲学方法,我们就会发现,其出发点与唯心主义其实是完全一致的。试想,如果旧唯物主义真正是从实际出发的,那它为什么不能发现世界的辩证本性及其发展规律呢?相反,这些辩证本性和规律却被唯心主义以抽象的形式首先作了描述;还有,在社会历史领域,旧唯物主义为什么也陷入了唯心史观呢?原因很简单,即旧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一样也是从主观想象出发的,正是这种出发点的一致性,决定了它们最终必然走到一起,历史领域正好成为它们的集合处。值得注意的是,历史领域中最有价值的猜测,恰恰出现在唯心主义的黑格尔哲学中,而不是产生于唯物主义的费尔巴哈哲学中,这正如列宁说的那样:“聪明的唯心主义比愚蠢的唯物主义更接近于聪明的唯物主义”[1]

  因为,要想从唯心主义的立场出发得出唯物主义的结论,肯定矛盾重重,这就决定了旧唯物主义在逻辑上必然是无法彻底的。而唯心主义则做到了出发点与结论的逻辑上的一致,因而,相对于旧唯物主义,它反倒表现出极大的优势。

  主观构造体系的传统可以追溯到哲学的童年时代。自物质劳动与精神劳动分离以后,就产生了“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的哲学家,他们“不用想象某种真实的东西而能够真实地想象某种东西”[2]36。唯心主义从一开始就将某种精神存在设想为物质世界的本原,并且运用设想的观念来描述这种本原体系,因而是最早建构主观体系的哲学派别。早期朴素的唯物主义曾试图从物质世界自身寻找世界的本质,然而,由于当时人们认识水平的局限性,关于世界本质的探询只能建立在朴素、直观的猜测上。无论是泰勒斯的“水是万物的始基”,还是阿那克萨美尼关于“气是万物的始基”和赫拉克里特的“火是万物的始基”,都是这样的猜测。当然,这种猜测在根本方法上与唯心主义将世界的本质归结为数、理念、绝对精神还是有所不同的,但它的局限性也十分明显:既无法通过经验证实,也不能合逻辑地推得,因而,根本无力与唯心主义的概念体系相抗衡。唯心主义一开始就是从客观世界之外借助于概念间关系的推演来论述世界的本原的,这种演绎体系表现出较强的逻辑性。为了与唯心主义相抗衡,旧唯物主义也不得不建构自己的哲学体系,而为了建构体系,必然是“方法为了要迎合体系就不得不背叛自己”[3]225。于是,旧唯物主义首先从方法上被唯心主义所征服,继而从原有的唯物观点发展到彻底的唯心主义,就是自然而然的了。从哲学史看,无论是具体的哲学家还是哲学派别,从初期的唯物主义观点出发最终走向唯心主义的,不乏其例。

  体系哲学方法使旧唯物主义从基于现实的猜测转向从纯粹的概念出发,通过概念的堆积来建构体系。所不同的只是:唯心主义设定为出发点的概念指向的是抽象精神,而旧唯物主义设定为出发点的概念指向的是抽象的物质形态。看似对立的概念,其实质却是一样的,即都是从主观设定的抽象概念出发。所以说,旧唯物主义只是一种观念上的唯物主义。

  随着自然科学的发展和人类认识能力的提高,旧唯物主义关于自然界本原性的观点也不断改进,逐步放弃将世界本原归结为具体可感事物的思维方式,转向从物质结构层次上寻找世界的本原,如古希腊哲学后期的“原子论”,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的“异质元素”、“面粉团子”等。然而,以主观想象为出发点的哲学方法却被完整地继承下来。马克思、恩格斯曾将18世纪及其以前的唯物主义称为“纯粹的唯物主义”,就是说它们是以主观想象的“物”为对象的唯物主义。其基本特征,就是在它们构造的世界体系中只有“纯粹的物”,而没有人的位置;只是将物设想为真实的存在,而没有把人作为世界存在的一部分。正因为如此,马克思才说旧哲学“敌视人”,是人的“空场”。虽然在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那里也提到人,但“人是机器”却是它们关于人的基本规定。

  在它们的体系中,“世界是机器”,人充其量也就是一般的存在物而已,所以说是“纯粹”的“唯物”主义。与此相反,关于人,关于人的能动性,倒是唯心主义首先给予了肯定。当然,这种肯定只能是抽象的观念的肯定,“因为唯心主义当然是不知道真正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2]16。总之,对于现实的人的遗忘,或者说远离人的世界,是包括旧唯物主义在内的一切旧哲学的共同特点。

  我们说旧唯物主义是从观念出发的唯物主义,并不因此否认它们关于自然界是精神的本原的观点的合理性,只是强调应该对这种合理性有一个正确的估价。相对于唯心主义把世界的本质归结为精神,旧唯物主义的观点无疑是具有真理性的。但是,旧唯物主义却不知道物质世界是什么,因而也无法科学地揭示出世界的物质本性,甚至费尔巴哈也“不能找到从他自己所极端憎恶的抽象王国通向活生生的现实世界的道路”[2]236

  由此看来,关于世界物质性的观点并不是旧唯物主义对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之间关系的正确反映,而只是一种主观的猜想。就像黑格尔天才地猜测到了世界是以辩证运动的形式存在一样,旧唯物主义的这种猜测的合理性完全是或然的,这就决定了一切旧唯物主义都不可能将唯物主义的原则贯彻到底,一旦进入社会历史领域,它们的唯心主义实质便会暴露无遗。

二、马克思主义哲学实现了唯物主义形态的彻底转变

人的问题始终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关注的核心问题。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马克思、恩格斯肯定了费尔巴哈哲学与“纯粹唯物主义”的区别:“诚然,费尔巴哈比‘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有巨大的优越性:他也承认人是‘感性的对象’”[2]50;而且,“费尔巴哈想要研究跟思想客体确实不同的感性客体”[2]16。然而,费尔巴哈的优越性又是极其有限的,“他把人只看做是‘感性的对象’,而不是‘感性的活动’,因为他在这里也仍然停留在理论的领域内,而没有从人们现有的社会联系,从那些使人们成为现在这种样子的周围生活条件来观察人们”[2]50。虽然“他紧紧地抓住自然界和人;但是,在他那里,自然界和人都只是空话。无论关于现实的自然界或关于现实的人,他都不能对我们说出任何确定的东西”[3]236。可见,费尔巴哈在根本方法上并没有超出“纯粹的”唯物主义,而是完全承袭了以往哲学从主观想象出发去构造“纯粹的”理论体系的哲学方法。因此,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同样是观念的唯物主义。

  费尔巴哈虽然想到了作为哲学对象的人的存在,但他并不了解现实的人,“正是在共产主义的唯物主义者看到改造工业和社会制度的必要性和条件的地方,他却重新陷入唯心主义”[4]50。“但是费尔巴哈所没有走的一步,终究是有人要走的”,这一步“是由马克思于1845年在《神圣家族》中开始的”[3]237。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看来,“要从费尔巴哈的抽象的人转到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就必须把这些人当做在历史中行动的人去研究”[3]236-237,也就是从现实的、有生命的个人,即从事实践活动的人本身出发。这样,就诞生了全新的唯物主义,这就是从物质实践出发的唯物主义。这样的唯物主义,才实现了根本形态上的彻底变换,不仅宣告了观念的唯物主义的终结,而且宣告了整个旧哲学的终结。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全新的唯物主义,是从物质实践出发,并且直接为无产阶级的革命实践服务的唯物主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称之为实践的唯物主义。

  马克思、恩格斯在谈到他们创立的新哲学与旧哲学的根本区别时明确指出:“德国哲学从天上降到地上;和它完全相反,这里我们是从地上升到天上。”[2]30德国哲学无疑代表了旧哲学发展的最高水平,也体现了旧哲学的最高本质。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所谓“德国哲学从天上降到地上”,就是“从人们所说的、所想象的、所设想的东西出发”,“从只存在于口头上所说的、思考出来的、想象出来的、设想出来的人出发,去理解真正的人”;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从地上升到天上”,就是“从现实的、有生命的个人本身出发”,“它从现实的前提出发,而且一刻也不离开这种前提”[2]30-31。马克思主义哲学与旧哲学的根本区别,就是实现了从实际存在的人,即从事物质实践活动的人出发去解释观念的东西,正是在这一关键之点上,马克思主义实现了哲学的根本变革,并且最终与一切旧哲学划清了界限。

  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是两个基本的哲学派别。恩格斯曾对它们做了这样的区分:“凡是认为自然界是本原的,则属于唯物主义的各种派别”;相反,“凡是断定精神对自然界说来是本原的,从而归根到底以某种方式承认创世说的人(在哲学家那里,例如在黑格尔那里,创世说往往采取比在基督教那里还要混乱而荒唐的形式),组成唯心主义阵营”[3]220。这里,恩格斯是基于哲学史而对旧哲学范围内的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所做的区分,即根据哲学家们对自然界与精神何者为本原的不同断定来划分哲学基本派别。为了提醒人们注意,恩格斯还做了进一步的说明:“除此之外,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这两个用语本来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它们在这里也不能在别的意义上被使用。”[3]220这就是说,本原观的对立并不表明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两个哲学派别在哲学出发点和根本哲学方法上就必然对立。虽然旧哲学中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在何者为世界本原的观点上是尖锐对立的,但却并不影响它们在哲学方法和出发点上表现出惊人的一致,这也揭示出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区分标准的相对性和历史性。

  恩格斯关于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区分标准,对旧哲学是完全适用的。在根本哲学方法和出发点没有实质性差别的前提下,对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区分只能以哲学家们的基本主张为依据。然而,随着哲学形态的转换,特别是当马克思主义哲学实现了哲学方法上的彻底革命以后,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区分标准就应提升到哲学的根本出发点和哲学方法上。这时,仅仅从哲学家的观点上来区分的局限性就表现出来了:这种区分只是停留在表面的层次上,完全忽略了深层的哲学方法和立足点、出发点上的本质区别。旧唯物主义在历史观上的唯心主义,是由其出发点、立足点和根本方法所决定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实现的哲学革命,是根本方法和出发点上的唯物主义变革,即立足于物质实践,从物质实践出发,肯定6唯实·哲学视界/2007·1在实践基础上才能获得关于外部世界的真理性认识,哲学理论也不能例外。对于哲学家,我们不仅要看他们的观点,更要看他们观点获得与形成的途径,因为,这种途径在更深层次上决定了观点的真实性和可靠性。在观点的获得和形成上,同样存在着两条根本对立的途径:一是来自哲学家们的头脑,具体地说,“不是从他自己的思维中,就是从他的先辈的思维中得出的”[3]501;二是来自物质实践过程,即通过对客观世界的观察与变革,并在此基础上运用辩证思维,从而获得符合客观世界真实关系的观点。前者是旧唯物主义和一切唯心主义哲学形成的共同途径,后者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独创的崭新途径。

三、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什么意义上的实践唯物主义

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全新的唯物主义,与旧唯物主义有着本质的区别,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然而,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唯物主义究竟新在哪里,理论界却存在着不同的看法。传统的理解方式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唯物主义,新就新在与辩证法的结合,而旧唯物主义特别是近代唯物主义,都是以与辩证法相分离为特征的,这是理论界较长时期内主流的理解方式。自反思哲学开启以来,不少学者对这种理解模式提出了质疑。其基本理由是:辩证法与唯物主义的结合并不是始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古代朴素唯物主义与辩证法就是自发地结合在一起的。因此,将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相结合并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独创。

  有学者进一步认为,辩证唯物主义仍然属于旧唯物主义的范畴,并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唯物主义。不少学者还以马克思、恩格斯从来没有把他们的哲学称做辩证唯物主义为由,反对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称之为辩证唯物主义。我认为这些理解存在着重大的失误,它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唯物主义是否就新在与辩证法相结合”与“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否可以称之为辩证唯物主义”这两个有着重大区别的问题混为一谈了。

  马克思主义哲学能否被称为辩证唯物主义,其依据在于它是否是既唯物又辩证的哲学;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唯物主义到底新在哪里,其依据应该是它与旧唯物主义最根本的区别是什么。显然,这是有着重大区别的两个问题。马克思、恩格斯虽然没有直接用辩证唯物主义来指称他们的哲学,但他们均在不同场合反复强调他们哲学的唯物主义立场和辩证的方法,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同时,我们也无法否认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在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进行彻底批判的基础上形成的,就是说,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辩证唯物主义既不是黑格尔的辩证法或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也不是二者的简单相加。那种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完成的变革仅仅是实现了黑格尔辩证法与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结合的观点,显然是不正确的。虽然费尔巴哈的著作中也体现了较丰富的辩证法思想,但由于他的唯物主义与辩证法只不过是一种抽象观念,即在根本方法和哲学的出发点上都是主观唯心主义的,所以,从整体上看,费尔巴哈哲学还称不上是辩证唯物主义。因此,我认为完全有理由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称之为辩证唯物主义,也完全有理由坚决反对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唯物主义视为只是新在实现了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的结合的观点。

  否定辩证唯物主义理解方式的学者,大多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解为实践唯物主义,这种理解无疑有利于突显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性特征。相对于旧唯物主义,即观念的唯物主义,实践性理应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最显著的特征。因此,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称之为实践唯物主义是没有问题的。但从什么角度来理解实践唯物主义,这依然是值得讨论的问题。有不少学者是以马克思、恩格斯提出的“对于实践的唯物主义,即共产主义者说来,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和改变事物的现状”[2]48这一论述为依据来确立自己的观点的。在这里,马克思、恩格斯表明了他们所创立的新唯物主义是诉诸实践的唯物主义,这种唯物主义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解释世界,即不是为了维护现存世界,也不是为了建构纯哲学的体系,而是为了改变世界,即对现存世界进行革命化的改造。这种改造是以推翻现存的剥削制度、实现共产主义为最终目标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实践的唯物主义者与共产主义者是同义的。

  因此我认为,以这一论述为依据,认为马克思、恩格斯已经将自己创立的新唯物主义称为实践唯物主义的理由是不充分的。在这段论述中,马克思、7唯实·哲学视界/2007·1恩格斯确实肯定了他们创立的新哲学对于实践的指导意义,表明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旧哲学在阶级性上的对立。然而在我看来,任何哲学都希望对于外部世界、对于人们的实践发挥作用,只是不同哲学对于实践的作用各有不同罢了。一切旧哲学,无论是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都是为现存世界进行辩护和论证的,它们解释世界的根本目的,就在于论证剥削制度的合理性和永恒性,体现的是剥削阶级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从而成为剥削阶级的思想武器,而并非只是为了纯粹地解释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无产阶级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目的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这才是问题的实质。可见,是否作用于实践以及是否具有实践功能,并不足以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一切旧哲学区别开来,也不能成为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称之为实践唯物主义的根本依据。

  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实践唯物主义,最根本的依据应该是它的实践的哲学方法。从物质实践出发解释观念的东西与从观念出发解释实践的东西,决不只是简单的逻辑顺序的颠倒,而是体现了哲学方法的根本对立,这种对立才是实践的唯物主义与观念的唯物主义及一切唯心主义哲学最本质的区别。相对于功能来说,方法问题不能不是第一位的。因为,只有根本方法和立足点的科学性,才有正确理论的产生;只有科学的理论,才能发挥人们所期望的功能并达到预期的目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与旧唯物主义及一切唯心主义哲学最根本的对立,集中体现在根本方法上,这就是从物质实践出发还是从观念出发的对立。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根本方法,是从物质实践出发的方法,这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唯物主义区别于观念的唯物主义和一切唯心主义的根本标志。实践唯物主义,从本质上说就是从物质实践出发的唯物主义,是建立在物质实践基础上的唯物主义,这样的唯物主义与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具有内在的一致性。实践的方法,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变革的实质。正是在实践的基础上,发现了物质世界的辩证特性和规律,同样是在实践的基础上,把握了社会发展的客观性和规律性。所以,从不同的角度,我们称马克思主义哲学为实践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都是正确的,而把它们对立起来,则是极端错误的。

  尽管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也对实践作了大量的论述,但它们的实践只是纯粹的精神活动,如费尔巴哈“仅仅把理论的活动看做是真正人的活动”[2]16,“黑格尔唯一知道并承认的劳动是抽象的精神的劳动”[5],等等。总之,实践在一切旧哲学中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不是真正的人的物质活动。因此,科学实践观的创立便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从其他一切旧哲学中脱颖而出的重要标志。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看来,实践是人类特有的改造世界、造福于人类自身的客观的物质活动,也是人类得以产生、存在和发展的最深刻的基础,人们的思想、观念、理论、哲学,都根源于人们的社会实践,所以,实践的观点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首要的和根本的观点。但是,我们必须防止另一种理解方式,那就是将实践唯物主义理解为以实践概念为核心范畴推演而成的体系,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唯物主义,新就新在用实践范畴代替了旧唯物主义的物质范畴。这种观点的实质,在于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与旧唯物主义的区别仅仅归结为用一个概念代替了另一个概念,这就从根本上歪曲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唯物主义性质,实质上是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唯物主义归结为观念的唯物主义,这无疑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根本背离。

通过上述分析不难得出结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根本方法,是从物质实践出发的方法;旧唯物主义和一切唯心主义哲学的根本方法,是从观念出发的方法。从物质实践出发还是从观念出发,是从哲学方法上区分马克思主义的新哲学与一切旧哲学的根本标志。

【参考文献】

  [1]列宁.列宁全集:38[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305.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1[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4[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19[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42[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63.

(原载《唯实》20071期)

“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能成立吗?——与余栋华博士商榷

王金福

余栋华博士在《论实践的唯物主义与观念的唯物主义》一文(载《唯实》杂志2007年第1期)中提出了“观念的唯物主义”的概念,用以指称旧唯物主义。我也是学哲学的,哲学史也多少了解一点,似乎没有听到有“观念的唯物主义”一说,“观念的唯物主义”这个概念应该算是一个创造。实际上,哲学的发展总伴随着新概念的提出,或者反过来说,新概念的提出意味着哲学的发展。但新概念的提出促进哲学的发展,其前提是概念本身必须科学,最起码的要求是概念自身不能矛盾。若新概念自身是矛盾的,则不仅不能促进人们认识的发展,反而会造成理论上的混乱。按此要求来看,我认为,余博士提出的“观念的唯物主义”并不能促进哲学研究的发展,而只会造成理论上的混乱。因为,“观念的唯物主义”不是一个科学的概念,连起码的逻辑要求都达不到,它像“方的圆”一样,是一个自身矛盾的概念,根本不能成立。

“什么是‘观念的唯物主义’?”这是余博士论文的第一部分。在这里,我们虽然看不到对“观念的唯物主义”这一概念的明确界定,但却可以看出他对这一概念的基本理解:旧唯物主义肯定物质是本原的,观念是派生的、第二性的,所以,这种观点是唯物主义的;但是,从哲学的“出发点”、“哲学的根本方法”来说,“旧唯物主义也是从观念出发”的,“旧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一样也是从主观想象出发的”,因此,这种从观念出发理解世界的唯物主义,就可以称之为“观念的唯物主义”。

这个概念能成立吗?按照我原来的理解,“唯物主义”、“唯心主义”是两种对立的世界观、方法论,这种对立,就表现为其出发点(在思维和存在关系问题层次上)的对立:唯物主义的世界观、方法论,就是从物质出发来解释观念的东西,唯心主义的世界观、方法论,就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物质的东西。既然“观念的唯物主义”这种世界观肯定物质是本原的、观念是派生的,那么,它解释世界的出发点不就是物质吗?从物质出发去解释观念的东西,不就是它的根本方法吗?既然“观念的唯物主义”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物质的东西,在世界观的出发点和根本方法上是“与唯心主义一样”的,那这种世界观不就是唯心主义吗?这样一来,“观念的唯物主义”究竟是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这岂不成了“方的圆”一样的自身矛盾的概念?

我以为,余博士制造“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依据的是一些错误的思维。

首先,余博士把“观点”(本原观)与“出发点”、“根本方法”分开来,看做不是统一的东西。按照余博士的看法,唯物主义、唯心主义在本原观上是两种对立的观点,而在思维与存在关系的层次上理解世界的出发点和方法上,二者并不对立。既然“观点”与“出发点”、“根本方法”是不同的,那么就可以从不同角度来看旧唯物主义。按“观点”来看,它承认物质是本原的、意识是派生的,所以它是唯物主义;按“出发点”、“方法”来说,它是从观念出发的(余博士这样认为)。由于“出发点”、“方法”和“观点”不是一回事,所以,从观念出发来理解现实世界并不影响把物质看做是本原,即并不影响它是一种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就是说,在本原观上坚持唯物主义,而在“出发点”、“根本方法”上坚持从观念出发,这就成了所谓的“观念的唯物主义”。

众所周知,所谓唯物主义的本原观,就是把物质看做是第一性的,把意识看做是派生的。在我看来,这实际上也就是说,唯物主义不是从观念出发而是从物质出发来理解这个世界。同样,所谓唯心主义把意识看做是第一性的,把物质看做是派生的,这实际上也就是说,唯心主义是从观念出发来理解现实世界。从观念出发来理解世界,这就是唯心主义,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唯物主义,从而也不可能是什么“观念的唯物主义”。问“世界的本原”是什么,是问思维和存在何者为第一性、根源性;在思维和存在关系的层次上问“出发点”是什么,同样是问思维和存在何者为第一性、根源性,因而,“本原”问题和“出发点”问题实际上是同一个问题。正因为如此,既可以用“本原观”的区别来表述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对立,也可以用“出发点”的区别来表述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对立,恩格斯和列宁就是这样做的。恩格斯在《费尔巴哈论》中用“本原观”上的区别来表述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对立,这是大家都熟悉的,这里不再引用。在《反杜林论》中,他又用“出发点”上的区别来表述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这两条基本路线的对立。他说:“原则不是研究的出发点,而是它的最终结果;这些原则不是被应用于自然界和人类历史,而是从它们中抽象出来的;不是自然界和人类去适应原则,而是原则只有在适合于自然界和历史的情况下才是正确的。这是对事物的唯一唯物主义的观点,而杜林先生的相反的观点是唯心主义的,它把事情完全头足倒置了,从思想中,从世界形成之前就永恒地存在于某个地方的模式、方案或范畴中,来构造现实世界,这完全象一个叫做黑格尔的人。”[1]列宁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中,在引用了贝克莱关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种对立的观点的表述后说:“在这里,哲学观点的两条基本路线被直率、清楚、明确地描绘出来了。这一点是古典哲学著作家不同于当代‘新’体系的制造者的地方。唯物主义承认‘自在客体’或心外客体,认为观念和感觉是这些客体的复写或反映。与此相反的学说(唯心主义)认为:客体不存在于‘心外’;客体是‘感觉的组合’。”[2]20这是用“本原观”的不同来表述唯物主义同唯心主义的对立。在另一个地方,列宁又说:“我们现在完全不是谈唯物主义的这种或那种说法,而是谈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对立,哲学上两条基本路线的区别。从物质到感觉和思维呢,还是从思想和感觉到物?恩格斯主张第一条路线,即唯物主义的路线。马赫主张第二条路线,即唯心主义的路线。”[2]36这又是从“出发点”的区别来表述唯物主义同唯心主义的对立。从什么出发来理解这个世界,也就是世界观上的根本方法。唯物主义的根本方法就是从物质出发来理解观念的东西,唯心主义的根本方法就是从观念出发来理解物质的东西。所以,本原观、出发点、根本方法是完全统一的,一种理论不可能既在本原观上坚持物质第一性,同时,又在出发点和根本方法上把观念的东西放在第一位。

第二,余博士把“唯物主义”和“对世界的正确反映”两者等同起来,把认识的错误完全归咎于世界观上的错误。余博士在文中提出:“试想,如果旧唯物主义真正是从实际出发的,那它为什么不能发现世界的辩证本性及其发展规律呢?相反,这些辩证本性和规律却被唯心主义以抽象的形式首先作了描述。”这段话表明,余博士要求每个唯物主义者对世界的认识都必须是正确的,否则,就不能说他在世界观上真正坚持了从实际出发。然而我们知道,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对立只是在思维和存在哪个是第一性、哪个是第二性的问题上,相对于唯心主义,唯物主义对这个问题做了正确的回答;离开这个问题;不能说唯物主义者对世界的其他方面的认识都一定是正确的。就一般世界观而言,思维和存在哪个是第一性的问题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并不是世界观的全部内容。一般世界观包括本原观、发展观、可知观这样三个方面的基本内容。本原观回答思维和存在哪个是第一性的问题,发展观回答世界是否运动、发展、变化以及发展、变化的规律问题,可知观回答思维和存在有没有同一性的问题。唯物主义、唯心主义是本原观上两种对立的世界观,至于世界是否运动、发展、变化,以及运动、发展、变化是否有规律、有什么样的规律,这是发展观要回答的问题;在本原观上作出正确回答的唯物主义者,并不必然在发展观上是正确的,因而,不能因为一个唯物主义者在发展观上持形而上学的观点,就说他不是唯物主义者,即不是从世界本身出发来理解这个世界。一个人在世界观上是否主张从实际出发和他的其他认识是否都能做到符合客观实际,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在思维和存在两者中主张从什么出发,这是世界观、认识论问题;一个人的认识是否做到了符合客观实际,这是科学性、真理性问题,这两个问题不能混为一谈。衡量一个人在哲学世界观上是否是唯物主义者,是根据他对思维和存在的关系中哪个是第一性(也就是主张从思维出发还是从存在出发)的问题的回答,而不是根据他的认识是否符合客观实际。一个人主张从不依赖于意识的客观实际出发(也就是主张把物质看做是世界的本原,意识只是对物质的反映)去认识世界,他的世界观、认识论就是唯物主义的,而且他的这种认识具有真理性,但这并不决定(至少不能完全决定)他对物质世界的实际认识都是正确的。古代唯物主义把世界的本原理解为物质的某种具体的形态,例如理解为水、火、气、原子等等,从不是从观念而是从客观存在出发来理解世界的本原这一点来说,有科学的地方,但就其对“本原”的理解方式(把“本原”理解为某种具体的存在物)来说,却又是不科学的。但不能因为这种不科学性,就说这种唯物主义在世界观上是主张从观念出发来理解这个世界。当我们说泰勒斯是唯物主义者的时候,仅仅具有这样的意义:他不是把观念而是把物质理解为世界的本原。确实,“水是世界的最终构成原素或基质”这个认识是不科学的,只是泰勒斯的想象、猜测,但这属于认识的不科学性问题,泰勒斯在世界观上并不主张从观念出发去理解这个世界,并不主张观念是世界的本原。1718世纪流行着一种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它把物质世界的各种事物看做是孤立的、静止的、没有自身矛盾的,这个认识在世界观上也是不科学的,一个孤立、静止、没有矛盾的世界确实是哲学家们想象的世界,但并不能因此就说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者们在世界观上主张从观念出发来理解这个世界。不能苛求唯物主义者的所有认识都是正确的。“唯物主义”本来只是对现实世界的一个方面的认识而不是对现实世界的所有方面的认识。不要说旧唯物主义者,就是“新唯物主义者”——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等,他们在对现实世界的认识上也不能说没有错误,有的错误还很大,但这并不会动摇他们作为唯物主义者的地位。以为一个人只要有了一个正确的世界观(这种正确性本身就是相对的),就必定能正确地认识世界,这是一个极大的误解,隐含着一种研究问题的哲学立场(这一点将在后面再谈)。世界观,哪怕它是正确的,也决不能代替实证科学的研究。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作用,仅仅在于引导人们从客观实际出发去认识现实世界,而要正确认识这个现实世界,则必须依靠具体科学的研究,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世界观并不能解决对现实世界的具体认识问题。人们在认识上犯错误有两种不同的情况,一种是由于错误的世界观作指导,例如,由唯心主义的世界观或形而上学的世界观出发而导致的认识错误;另一种是由于认识的本性而难以避免的错误。人们的认识总要受到个人的和历史的条件的制约,主观与客观总存在矛盾,主观的认识总不能完全地符合客观实际,人们的认识因此而不具有终极的性质,不然,认识运动就完结了。在上述两种情况中,只有唯心主义世界观导致的错误,才能说是从观念出发导致的错误,其他的认识错误都不能说成是由于在世界观上主张从观念出发而导致的。

余博士并没有完全贯彻自己的逻辑,即并没有完全按照认识的真理性来判定世界观上的出发点。既然旧唯物主义者因为对世界的看法是形而上学的(这个断定本身也是不恰当的)就说这种唯物主义是从观念出发的,是“观念的唯物主义”,那么,贯彻这个逻辑,他也应当相应地提出“实际的唯心主义”(不是实际上的唯心主义而是从客观实际出发的唯心主义)的概念。因为,唯心主义者 (至少是某些唯心主义者)认为世界本身是运动、发展、变化的,世界的运动、发展、变化是有规律的,而这一认识是符合客观实际的,按余博士的逻辑,这就表明这种唯心主义是从实际出发的,因而应该是“实际的唯心主义”。但是,余博士并没有提出这样的概念,而且他明确地说,唯心主义总是从观念出发的(他说旧唯物主义者在出发点上“和唯心主义是一样的”,即都是从观念出发的),也就是说,并不存在从客观实际出发的唯心主义。这是一个逻辑矛盾。

余博士说旧唯物主义“不能发现世界的辩证本性”,这是不符合哲学史的事实的。古代和近代都有一些唯物主义者发现了世界的辩证本性,赫拉克利特、狄德罗、费尔巴哈是其代表。尤其是费尔巴哈,他的辩证法是相当有水平的。我们以前一直把费尔巴哈看做是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者,这是一个严重的误解。其实在一般世界观上,费尔巴哈是一位辩证的唯物主义者。人们对费尔巴哈的误解,导源于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辩证唯物主义”理解:新唯物主义是辩证的唯物主义,与此相对立,旧唯物主义就一定是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费尔巴哈是旧唯物主义者,所以他的唯物主义也是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这一误解又反过来影响人们对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的理解,即仅仅把“新唯物主义”理解为辩证的唯物主义。显然,理解者们在理解费尔巴哈时背离了自己所主张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他们不是从费尔巴哈哲学的事实出发来理解费尔巴哈,而是从某种观念、某种原则、某种逻辑出发来理解费尔巴哈,难道能把这些理解者(余博士是其中之一)叫做“观念的唯物主义”者吗?

第三,余博士把“旧唯物主义者”与“旧唯物主义”看做是同一的概念。旧唯物主义者在历史观上从观念出发来理解历史,从而陷入唯心主义,这是事实。但是,这一事实并不表明存在着“观念的唯物主义”,相反,它证明从观念出发根本不可能是唯物主义而只能是唯心主义。要理解这一点,就必须对“旧唯物主义者”与“旧唯物主义”这两个概念作出区别。遗憾的是,人们经常把“旧唯物主义者”与“旧唯物主义”混为一谈。“旧唯物主义”是指一种(一类)理论、学说,在传统的理解中,是指机械的、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余博士也这样理解旧唯物主义);而在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则是指“直观的唯物主义,即不是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3]18。不管如何理解“旧唯物主义”,它总是指一种唯物主义理论,对一种理论而言,不存在自己背叛自己的问题,它就是它本身。“旧唯物主义者”则不同。旧唯物主义者是指某一个(或某一些)人,因为他(或他们)从自然存在出发去解释观念的东西,马克思把他们称之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者或“直观的唯物主义”者;而在传统的理解中,因为他(或他们)把世界理解为孤立、静止的事物的集合,就把他(或他们)称之为机械的、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者。一个人在理论观点上是可以变化的,甚至可以根本背叛曾经坚持的理论原则。一个人,当他坚持从物质的东西出发解释观念的东西时,我们称他为唯物主义者;一个人,当他坚持从自然存在出发解释观念的东西时,我们称他为旧唯物主义者。这同一个人,曾经的唯物主义者,如果在历史观上却从观念的东西出发来理解历史运动,我们就把他称为历史唯心主义者,而决不再把他看做是唯物主义者,虽然离开这一领域,当他去理解世界的一般本质和认识的本质时,他还可以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实际上,旧唯物主义者普遍存在的问题,就是在一般世界观、认识论上是唯物主义者,而在历史观上是唯心主义者。马克思、恩格斯在评论费尔巴哈时指出:“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决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在他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是彼此完全脱离的。”[3]50在这里,马克思并没有把费尔巴哈叫做什么“观念的唯物主义”者,他明确地说,当费尔巴哈去探讨自然的时候,他是唯物主义者,而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决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费尔巴哈只是旧唯物主义者的代表,一切旧唯物主义者在历史观上都陷入了唯心主义,但这一事实决不证明旧唯物主义者是什么“观念的唯物主义”者,而只是证明旧唯物主义者一进入历史领域就背叛了自己,成为唯心主义者!

总之,在我看来,只要坚持正确的思维逻辑,就不能得出“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提出这个概念,只会导致理论上的混乱,使人们搞不清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原则区别。

但是,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即余博士提出“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目的显然足为了说明这样一个事实:在马克思主义以前,唯物主义哲学家们在他们的研究工作中,常常不能始终如一地坚持唯物主义原则,而是经常背离唯物主义原则,从观念、原则出发去解释世界;只有真正接受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才能在自己的研究工作中真正坚持从事实出发来研究事物,并用事实不断地检验、修正、发展对现实世界的认识。就这一点来说,其用意是好的。确实,在马克思主义创立前,哲学家们(包括早年的马克思、恩格斯在内)都不能完全摆脱从原则出发来解释现实世界这一实际上是唯心主义的局限。然而在我看来,提出“观念的唯物主义”这一概念,不仅无助于说明这一现象,反而会使理论陷入混乱。

注意并正确理解以下这一事实,或许能帮助我们解决余博士想要解决的问题。在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发展过程中,他们的研究立场曾经历过一个从哲学到实证科学的转变。1845年以前,马克思、恩格斯是讲哲学的,他们对现实世界的研究主要还是一种哲学的研究,是站在“哲学基地”上的研究,即从某种原则(如黑格尔哲学的原则或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哲学的原则)出发来理解现实事物。例如,马克思在1842年从黑格尔的理念论出发来理解国家的本质、法的本质、自由的本质、婚姻的本质、哲学的本质等等;18431844年间又从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原则出发来理解人的本质,批判现实的制度,说明私有制的起源,论证共产主义的合理性、必然性等等。而从1845年开始,马克思、恩格斯起来反对哲学、批判哲学,主张实证科学的研究。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从来没有说过他们有哲学,在他们讲到“哲学”、“哲学家”的时候,总是持一种批判的态度。所谓实证科学的研究立场,就是主张从事实本身出发去研究事物,并由事实来修正、发展自己的理论。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明确地说:“共产党人的理论原理,决不是以这个或那个世界改革家所发明或发现的思想、原则为根据的。这些原理不过是现存的阶级斗争、我们眼前的历史运动的真实关系的一般表现。”[3]264当人们以各种方式言说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时候,人们却并没有注意到,马克思主义创始人马克思、恩格斯是不讲哲学、反对哲学的!马克思、恩格斯为什么要反对哲学?因为,在他们看来,哲学研究问题的立场是一种从原则出发的立场,是从原则出发来得出对现实事物的具体认识的立场。现在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马克思以前的哲学家们都不能摆脱从观念、原则出发的研究立场:因为他们都是哲学家!作为哲学家,总是想要从哲学原则出发去系统地、全面地解释世界。马克思、恩格斯曾经是哲学家,他们那时也没有摆脱哲学家们的共性:从原则出发来解释现实世界。而作为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马克思、恩格斯便不再是哲学家,而是实证科学家。马克思、恩格斯把自己的新唯物主义只叫做世界观而不再是哲学!由于我们长期以来习惯于把“世界观”和“哲学”看做是同一的东西,又常常把“实证科学”同“实证主义”联系起来,同“世界观”对立起来,这就为正确理解马克思、恩格斯反对哲学、否定哲学、主张实证科学研究的立场增加了极大的困难。由于人们没能正确理解马克思、恩格斯反对哲学的立场,在恢复“哲学”这个旧用语的时候,就会自觉不自觉地陷入对现实世界研究的一种哲学的立场,而且这种哲学的立场现在相当普遍。当余博士要求唯物主义者对事物的认识都必须是正确的即符合实际的时候,就隐含着一种哲学的立场:有了正确的原则,就能解决对现实世界的认识问题。关于马克思、恩格斯反对哲学、主张实证科学研究的立场,这里只能作一简单的说明,对这个问题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看我最近发表的两篇文章:《马克思恩格斯为什么要反对哲学?》(《福建论坛》 2006年第10期)、《从哲学到实证科学:马克思恩格斯研究立场的重大转变》(《山东社会科学》2006年第11期)。当然,最好还是自己去研究马克思、恩格斯思想发展的进程。

 

【参考文献】

[1]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74.

[2] 列宁.列宁选集:第2[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2.

[3]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原载《唯实》20076期。)

 

再论“观念的唯物主义”——兼答王金福教授

余栋华

拙作《论实践唯物主义与观念唯物主义》(载《唯实》2007年第1期,以下简称《论一》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前的唯物主义概括为“观念的唯物主义”。所谓观念的唯物主义,简单说就是从主观设定的观念出发的唯物主义。王金福教授对此提出异议,认为“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不能成立(载《唯实》2007年第6期《“观念的唯物主义”能成立吗?》,人大报刊复印资料《哲学原理》2007年第8期转载,以下简称《商榷》)。拜读之后,感觉主要是由于我的某些论述不够深入以及王教授的一些误解所致,因而有必要做进一步的阐释。

一、“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具备成立的基本要件

“观念的唯物主义”是我在对旧唯物主义深入研究的基础上提出的一个新概念。王教授认为,“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不能促进哲学研究的发展,而只能是造成理论上的混乱”,因而“不是一个科学的概念”。我认为,一个概念是否科学,能不能促进哲学研究的发展,必须经过一段时间的讨论和研究才能得到证明,所以,不应急于下肯定或否定的结论。在我看来,概念的成立主要取决于两个基本要件:一是其所指称的对象是否存在;二是对这一对象实质的揭示是否准确。因此,我想先从这两个基本要件的角度对“观念的唯物主义”能否成立给予回答。

观念的唯物主义所指称的对象,是指在本原观上承认物质是世界的本原,而在根本的哲学方法上却从主观想象出发来构造关于外部世界的理论体系。所谓出发点是主观的观念,即他们关于世界本原的思想不是来自对客观世界的概括,而是来自主观的想象。具体地说,“不是从他自己的思维中,就是从他的先辈的思维中得出的”[1]501。那么,这样的对象是否存在就成为必须回答的第一个要件。关于这一点,我在《论一》中已作了较多的论述,这里不想重复。其实,从王教授的《商榷》中我们也可以找到相同的答案。《商榷》在谈到古代唯物主义哲学时指出:“当我们说泰勒斯是唯物主义者的时候,仅仅具有这样的意义:他不是把观念而是把物质理解为世界的本原。确实,‘水是世界的最终构成原素或基质’这个认识是不科学的,只是泰勒斯的想象、猜测”[2]6(着重号为引者加,下同)再看《商榷》关于近代唯物主义的另一段论述:“1718世纪流行着一种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它把物质世界的各种事物看做是孤立的、静止的、没有自身矛盾的,这个认识在世界观上也是不科学的,一个孤立、静止、没有矛盾的世界确实是哲学家们想象的世界”[2]6。从这两段论述中不难看出,王教授已经认可了这样的观点,即:古代和近代的唯物主义是建立在对对象的猜测和想象基础上的,而这正是观念的唯物主义所指称的对象。

再看《商榷》的另一段论述:“但是,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即余博士提出‘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目的显然是为了说明这样一个事实:在马克思主义以前,唯物主义哲学家们在他们的研究工作中,常常不能始终如一地坚持唯物主义原则,而是经常背离唯物主义原则,从观念、原则出发去解释世界;只有真正接受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才能在自己的研究工作中真正坚持从事实出发来研究事物,并用事实不断地检验、修正、发展对现实世界的认识。就这一点来说,其用意是好的。确实,在马克思主义创立前,哲学家们(包括早年的马克思、恩格斯在内)都不能完全摆脱从原则出发来解释现实世界这一实际上是唯心主义的局限。”[2]8在这里,王教授用了“常常”、“经常”两个词,似乎想说明这只是旧唯物主义的部分情形而不是普遍现象。然而,接下来的一段论述则肯定了这种现象的普遍性:“在他们(指马克思、恩格斯—引者注)看来,哲学研究问题的立场是一种从原则出发的立场,是从原则出发来得出对现实事物的具体认识的立场。现在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马克思以前的哲学家们都不能摆脱从观念、原则出发的研究立场:因为他们都是哲学家!”[2]8这样的哲学家当然包括唯心主义和旧唯物主义。于是,王教授就从整体上承认了旧唯物主义是从观念、想象或原则出发这一客观事实。而且,王教授同时承认,马克思恩格斯早已发现和肯定了以往一切哲学都具有这一共同特征,并且通过“反对哲学”的方式来与这样的哲学划清界限。

概念所指称的对象的真实存在,奠定了“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得以存在的最重要的基础,即满足了概念成立的第一个基本要件。在这个基础上,对于第二个要件的论证显然要容易得多。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是否正确揭示了从想象、观念或原则出发的旧唯物主义的本质特征呢?观念的唯物主义有两个基本特征,一是在本原观上承认物质是世界的本原,意识是派生的;二是其关于物质本原性的思想并不是来自对客观世界的概括和总结,而是来自主观猜测和想象。鉴于第一个特征,即承认物质是世界的本原,所以我们称之为唯物主义;而第二个特征则表明,旧唯物主义在根本方法和出发点上与唯心主义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即都是从主观的想象出发来构造关于世界的体系,这正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诞生以前的一切旧哲学的共同特征。马克思恩格斯在描述旧哲学的根本特征时这样写道:“德国哲学从天上降到地上;和它完全相反,这里我们是从地上升到天上,就是说,我们不是从人们所说的、所想象的、所设想的东西出发”[3]30。德国哲学无疑是旧哲学发展的最高水平,既包括了唯心主义辩证法大师黑格尔,也包括了旧唯物主义的集大成者费尔巴哈,他们的共同点就是以“人们所说的、所想象的、所设想的东西”为出发点,而不是以物质世界为出发点。只有马克思主义哲学,才做到了“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东西”[3]43

观念的唯物主义的两个基本特征,可以简单地概括为本原观上的唯物主义与根本方法和哲学出发点上的唯心主义。虽然它们反对唯心主义的世界本原观,然而这种反对的实质“只是用词句来反对这些词句”[3]23,其根本的哲学方法却是一脉相承的,即主观唯心主义的。这显然是一个矛盾,或者说是自相矛盾的,这一点王教授也发现了。但是,王教授在这里却产生了一个误解。在王教授看来,这个矛盾是由于“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引起的,似乎旧唯物主义本身并不存在这样的矛盾。然而事实正好相反,这种矛盾是旧唯物主义本身所固有的。我们无论承认它们只是“常常”、“经常”,还是始终都是从原则、观念、想象出发,这都是一个不可否认的矛盾,即旧唯物主义具有两面性:既有唯物主义的本原思想,又有唯心主义的出发点和根本方法。王教授尽管也承认旧唯物主义两面性现象的实际存在,却不赞同用一个概念将其揭示出来,我认为这反而是一种自相矛盾的处理方法。王教授用“方的圆”来表明“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的矛盾性。其实,“方的圆”在现实生活中是实际存在的,“方”与“圆”本身就是对立统一的两个方面。严格说来,绝对的“方”与绝对的“圆”只在理想状态下才存在,而在现实生活中则更多的是“方的圆”或“圆的方”。旧唯物主义本身的特征决定了它自身的矛盾性,而“观念的唯物主义”恰恰准确地揭示了这种矛盾性,所以,这一概念就具备了成立的第二个基本要件。

二、“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提出的思维论证

王教授认为我提出“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是基于三个方面错误的思维逻辑。下面我就循着王教授的指点,从这三个方面分别进行答辩。

第一个思维逻辑错误,是“把‘观点’(本原观)和‘出发点’、‘根本方法’分开来,看做不是统一的东西”。这里问题的关键在于:旧唯物主义的本原观与其出发点和根本方法是不是一致的。根据对哲学史的考察,我们发现,哲学观点获得的途径并不是唯一的。虽然任何意识都是人们对物质存在的反映,但这并不是说意识都必然地来自对客观世界本身的概括和总结。意识反映存在还有另外一种基本的途径,即基于主观设定、猜测而形成概念、原则;再运用概念、原则进行推演,构造出关于外部世界的体系;然后再用这种体系来解释外部世界。这就是试图将主观建构的体系强制地灌注到外部世界中去的方法,马克思称这种哲学方法为“把概念归并在一起的方法”[4],恩格斯则称之为“黑格尔学派的方式构造体系的方法”[1]475。这种哲学方法就是“从人们所说的、所想象的、所设想的东西出发”[3]30来解释世界和理解人。唯心主义哲学家们将世界的本质设想为精神性的东西,认为精神是世界的本原,因此,人们很容易理解它的出发点是主观的观念,是从观念到外部世界。也就是说,在唯心主义那里,本原观与出发点和根本哲学方法是完全一致的。而旧唯物主义就不同了。旧唯物主义将世界的本原设定为物质性的东西,认为物质是世界的本原,人们往往据此认为旧唯物主义的出发点自然也是物质世界,即是从物质到观念的方法,因为这样一来,旧唯物主义的本原观与出发点和哲学方法才是一致的。但实际上这种理解却是极端错误的。

马克思恩格斯在谈到费尔巴哈对现实的理解时这样写道:“承认现存的东西同时又不了解现存的东西——这也是费尔巴哈和我们的敌人的共同之点。”[3]47那么,为什么说费尔巴哈“不了解现存的东西”呢?就因为“他没有看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已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3]48。“先于人类历史而存在的自然界,不是费尔巴哈在其中生活的那个自然界,也不是那个除去在澳洲新出现的一些珊瑚岛以外今天在任何地方都不再存在的、因而对于费尔巴哈来说也是不存在的自然界”[3]50。不难看出,费尔巴哈所说的自然界其实就是观念中或想象中的自然界。我们可以承认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的出发点是自然界,但这个自然界并不是现实存在着的自然界,而是抽象的、想象的、只是在观念中才存在的东西,那么,这样的出发点与唯心主义又有什么区别呢?于是,旧唯物主义在出发点上的唯心主义性质与本原观上的唯物主义观点不仅出现了分离,而且表现为事实上的矛盾,这是由旧唯物主义自身的内在本质决定的。其根本原因,就在于这种本原观是在主观想象的基础上形成的,其哲学的根本方法与唯心主义是完全一致的,即以主观设定的概念为逻辑起点,通过主观的逻辑原则进行推演,建构关于外部世界的体系。所不同的只是:唯心主义作为逻辑起点的是理念、心灵一类的概念,旧唯物主义作为逻辑起点的是物体、自然一类的概念。

人们一般认为本原观与哲学的出发点和根本方法是完全一致的,这是因为,在唯心主义哲学和彻底的唯物主义哲学中,这种一致性是必然的。关于唯心主义的这种一致性,我们在前面已经作了考察。在唯物主义方面,则只有彻底的唯物主义,即既在世界本原的问题上坚持唯物主义,又在哲学出发点和根本方法上贯彻唯物主义原则,才能使本原观和哲学出发点、根本方法在唯物主义基础上实现统一。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彻底的唯物主义哲学,它在本原观上肯定世界的物质性,即物质世界是精神世界的本原,并且找到了意识以及哲学真正的诞生地,这就是人们的现实生活,因而得以正确地把握外部世界的本质,并且在人们的现实生活基础上形成了“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观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综合”[3]31,从而在哲学方法上彻底摒弃了旧哲学从观念出发的主观唯心主义,实现了哲学本原观与哲学出发点和根本方法的统一。而旧唯物主义尽管承认世界的本原是自然界,即自然界是本原,精神是派生的,但却不能进行科学的说明。因为,这种本原观是通过主观设定和想象获得的,在它们那里的自然界只是抽象的、想象的自然界,而不是现实的自然界,所以,旧唯物主义是不彻底的唯物主义,或者说是半截子唯物主义,我则把它叫做“观念的唯物主义”。因此,旧唯物主义的内在矛盾性,不仅表现在自然观与历史观上的不一致,而且表现在本原观与哲学出发点和根本哲学方法上的不一致,也可以说,旧唯物主义本身就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体系。

王教授指出的第二个思维错误,是针对我在《论一》中的这样一段表述:“试想,如果旧唯物主义真正是从实际出发的,那它为什么不能发现世界的辩证本性及其发展规律呢?相反,这些辩证本性和规律却被唯心主义以抽象的形式首先作了描述。”王教授认为我的这一观点有两个错误:一是“把认识的错误完全归咎于世界观上的错误”;二是认为旧唯物主义没能发现世界的辩证本性及其发展规律。就第一方面来说,我之所以要将哲学的本原观与其出发点和根本方法加以区分,就是为了清楚地表明我的这样一个观点,即认识的错误并不仅仅是由本原观决定的,而是由哲学的出发点和根本方法决定的。在这里,王教授显然误解了我的基本观点。相反,在我看来,王教授所坚持的本原观与出发点和根本方法完全统一的观点,倒是更符合这一错误逻辑。因为,按照这个观点,旧唯物主义在本原观上的正确性便决定了它在出发点和根本方法上的正确性,因而也就自然能够获得正确的认识。反过来说,如果本原观错了,那这种哲学的出发点和根本方法自然也跟着错了,当然不可能获得关于世界的正确认识。我在《论一》和本文中都反复强调了这样的观点:旧唯物主义虽然承认物质是世界的本原,然而在出发点和根本方法上却是唯心主义的,即从想象和观念出发主观推演关于世界的体系,因而,它不能获得关于外部世界的正确认识的关键,在于哲学出发点和根本方法上的唯心主义性质。可见,我并没有将认识的错误完全归咎于世界观上的错误,也没有将唯物主义与对世界的正确认识等同起来。

正由于旧唯物主义在出发点和根本方法上是唯心主义的,所以,从根本上说它不可能获得关于外部世界的正确认识。这里不是说个别的或部分的旧唯物主义者,而是指整个旧唯物主义阵营都没有形成对外部世界的正确反映。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与王教授出现了分歧。王教授肯定地写道:“古代和近代都有一些唯物主义者发现了‘世界的辩证本性’,赫拉克利特、狄德罗、费尔巴哈是其代表。其中尤其是费尔巴哈,他的辩证法是相当有水平的。”[2]7我并不否认旧唯物主义中的一些哲学家提出了一些辩证法的观点,但这与我的旧唯物主义没能发现世界的辩证本性及其发展规律的观点并不矛盾。彻底的唯物主义的出发点是人们的实际生活,也就是现实的感性世界。这种唯物主义理论直接产生于对客观的现实世界本身最一般本质和规律的概括和总结,因而是对客观世界的真实反映。也只有这样的唯物主义,才可能真正发现世界的辩证本性及其规律。而哲学出发点和根本方法上的唯心主义性质,决定了旧唯物主义不可能正确地反映客观世界的本质及其规律。虽然旧唯物主义哲学家在描述外部世界的某些特征方面具有一定的真理性,包括本原观上的物质性以及世界的辩证性,但这决不表明他们发现了客观世界的辩证本性及其规律。因为,这种描述只是来自猜测,而不是来自对客观世界的科学概括与总结,因而,他们的这些观点总是零星的、不彻底的和或然的,甚至是自相矛盾的。列宁在谈到黑格尔辩证法时说:“更正确些说,不是证明了,而是天才地猜测到了”[5]。同样,旧唯物主义哲学家的一些辩证的观点,在本质上也只能是来自于这样的“天才的猜测”。

费尔巴哈是不是一个辩证唯物主义者?我认为不是。倒不是因为费尔巴哈没有关于辩证法的描述,而是因为他的辩证法只是一种猜测。尽管费尔巴哈说过:“地球并不是一直就像这个样子,它只是经过一系列的发展和变革以后,才达到现在这个状况。”[6]但马克思恩格斯却说:“他没有看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已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3]48。这就十分清楚地告诉我们,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费尔巴哈对感性世界的认识在本质上是形而上学的。如何理解呢?是马克思恩格斯的论述不符合实际吗?当然不是;是费尔巴哈没有关于地球的发展和变革的观点吗?也不是。问题在于,费尔巴哈所理解的地球不是现实的或称之为人的地球,而是抽象的、想象中的地球,他不知道现实的地球变化发展的根本原因是什么,他不知道感性世界的发展和变革“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3]48,不知道从纯粹的自然向人的自然的飞跃。在他那里,自然永远是纯粹的自然。所以说,在最关键之点上,费尔巴哈的辩证法不见了,被淹没在唯心主义的出发点和根本方法及其构建的体系中了,即淹没在他从想象的、抽象的自然概念出发构造的关于外部世界的体系中。这就是说,费尔巴哈不但是半截子唯物主义,而且也是半截子辩证法。人们常说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旧唯物主义完全不同,不但既唯物又辩证,而且是始终如一地贯彻到底的。但在我看来,这些都还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对旧哲学实现变革的根本之处。马克思主义哲学对旧哲学的变革是出发点和根本方法上的变革,即不是从观念、想象或原则出发,而是以现实的人及其实践为出发点,不是从主观设定的概念出发推演关于外部世界的理论体系,而是“对现实的描述”,“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观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综合”[3]31

旧唯物主义只是在本原观上具有相对的正确性,即相对于唯心主义而言具有真理性,而在出发点和根本哲学方法上与唯心主义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区别,在关于世界的辩证本性及其规律的猜测方面的水平则远远落后于唯心主义。所以,列宁称旧唯物主义为“愚蠢的唯物主义”,而且说:“聪明的唯心主义比愚蠢的唯物主义更接近聪明的唯物主义。”[5]305由于哲学出发点和根本方法上的不科学性,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一样,都不可能真正发现世界的辩证本性及其规律,他们关于世界辩证本性及其规律的观点只能来自“天才的猜测”,因而,这里存在的只是猜测水平的不同而已。在我的逻辑看来,既然是猜测、想象、从原则出发,那么这种哲学的出发点与从实际出发就是根本对立的。相反,王教授既承认旧唯物主义对世界本原的理解是出于猜测、想象,又肯定他们是从实际出发;既承认旧唯物主义是从观念、原则出发去解释世界,又肯定他们的出发点是客观实际,这在逻辑上就有个如何自圆其说的问题。

王教授批评我犯的第三个思维错误是把“旧唯物主义”与“旧唯物主义者”等同起来。关于这一点,虽然我的文章并没有专门进行讨论,但也绝没有把两者混为一谈。所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借此机会简单地阐述我对这一问题的看法。

毫无疑问,“旧唯物主义”与“旧唯物主义者”是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的两个概念。“旧唯物主义”一般在两重意义上被使用,一是作为对一种理论体系的概括,王教授在《商榷》中就是在这个意义上使用的;二是作为一种哲学派别的指称,即主张物质是世界本原的哲学家组成的阵营,恩格斯在《费尔巴哈论》中就是将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这两个概念在哲学派别和阵营的意义上使用的。他说:“凡是断定精神对自然界说来是本原的,从而归根到底以某种方式承认创世说的人(在哲学家那里,例如在黑格尔那里,创世说往往采取了比在基督教那里还要混乱而荒唐的形式),组成唯心主义阵营。凡是认为自然界是本原的,则属于唯物主义的各种学派。”[1]220当然,两者的区分只具有相对的意义。理论体系自然离不开哲学派别,离开了哲学派别的体系是不可能存在的;同样,哲学派别又是以一定的哲学理论体系作为划分和存在的依据的,每一哲学派别都必然以一定的哲学理论或哲学主张作为自己的旗帜。旧唯物主义这个概念的两重含义,在使用中是完全可以根据上下文来把握的。

“旧唯物主义者”则是旧唯物主义理论的主张者、拥护者,也就是旧唯物主义阵营的成员。可见,“旧唯物主义者”是“旧唯物主义”的下位概念,而且是下两位的概念,两者是属种关系。一个旧唯物主义者当然不能完整地体现整个阵营的全部特点,但如果该阵营的每一成员都毫无例外地具有某种特点的话,那么,这一特点就成为这一哲学派别的共性了。譬如说,旧唯物主义者都是不彻底的,或者说都是半截子唯物主义,那么我们又何尝不可以说他们是半截子唯心主义呢?当然可以。只是为了与唯心主义相区别,因为他们毕竟猜测到了世界的本原是物质的(这也正是旧唯物主义的可贵之处和价值所在),所以,习惯上还是称他们为唯物主义,但决不能因此就忽略了他们在出发点与根本方法上的唯心主义性质。我也赞同王教授关于作为理论体系不存在背叛自己的问题,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旧唯物主义派别总是由具体的旧唯物主义者组成的阵营,既然旧唯物主义者是可以背叛自己的,那么,当旧唯物主义阵营的每个成员都无一例外地背叛了自己派别原先的某个原则时,说这个阵营整体地背叛了自己不也是很自然的吗?我在《论一》中所说的旧唯物主义背叛了自己,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我想这不应该存在什么逻辑矛盾。

三、提出“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的现实意义

笔者毫不讳言,“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的提出,与王教授关于实践唯物主义的理解方式是存在分歧的。王教授关于实践唯物主义的独特理解方式的理论价值是不可否认的,但遵循这一理解方式研究下去,必然会发现旧哲学的共同特征,即旧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在本质上的一致性。关于这一点,以往哲学理论界的研究是不够的,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这一理论问题。我通过初步的研究,发现旧唯物主义实质上只不过是一种想象的唯物主义,并不是产生于现实生活中的唯物主义,因而概括出“观念的唯物主义”的概念。我认为,这不失为解释旧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共同特征的一种有效方法。对于这一问题,王教授也是一直关注的,并且发现了旧哲学的共同特征。他提出通过“反对哲学”的“实证科学”的方法来解决这一问题,《马克思恩格斯为什么要反对哲学?》(《福建论坛》2006年第10)、《从哲学到实证科学:马克思恩格斯研究立场的重大转变》(《山东社会科学》2006年第11)就是这一研究的成果。王教授之所以质疑“观念的唯物主义”,实质上是不赞成我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在他看来,只有“反对哲学”的“实证科学”的方法才是可行的。本人对于王教授这一解决方法缺乏深入的思考,暂不敢妄加评论。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不仅要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唯心主义的对立,而且必须从根本上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一切旧哲学(包括唯心主义与旧唯物主义)的根本区别和对立。我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根本变革的实质,从而抓住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根本特征。

我认为,“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的提出,不仅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而且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王教授在《商榷》中不止一次地提到“不能说旧唯物主义主张从观念出发”,其实,问题的实质并不在于其“主张”与否。我也没有说旧唯物主义“主张”从观念出发,问题在于它事实上是不是从主观想象或是观念、原则出发。旧唯物主义并没有提出或公开主张从观念出发,可实际上总是从主观设定的概念、原则出发来构造关于外部世界的体系,这就是观念的唯物主义的实质。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旧唯物主义的这种影响还是相当严重的。比如,不少人虽然总是在那里说要“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可是在实际处理问题时,却总是从主观想象出发,这实际上就是观念的唯物主义的表现,其危害是极其严重的,必须引起我们的警觉。观念的唯物主义的种种现实表现十分值得我们进行深入的研究,本文限于篇幅的原因不在此展开。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王金福.“观念的唯物主义”概念能成立吗?[J].唯实,2007(6)48.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415.

[5]列宁.列宁全集:第38[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

[6]费尔巴哈.费尔巴哈著作选集:下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602.^NU1

 

(原载《唯实》20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