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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天平】科学实在论的系统解读

20世纪科学哲学的发展呈现出了波澜壮阔、犬牙交错的繁杂景象,但是我们透过浩繁的著作、众多的流派、芸芸的观点和激烈的论争发现,科学实在论作为当代西方科学哲学发展中的一种哲学流派,在科学理性发展过程中已经成为自然而然地要面对的一种思潮。这种思潮的代表人物有夏佩尔、劳丹、普特南、塞拉斯、邦格等。在国内,也涌现出一大批专家学者,特别是郭贵春教授的专著《科学实在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7月出版,以下简称为《教程》),比较全面地阐述了科学实在论的主要内容,概括了科学实在论的逻辑框架,梳理了20世纪以来科学实在论的发展脉络,审视了以“语境论”为核心的科学实在论的未来走向。

一、科学实在论的主要内容和逻辑框架

科学实在论发展的历程深刻表明,其对象领域不是狭隘的,而是广阔的,“实在”的对象已经超越了可观察物质实体的宏观领域,不但进入远离经验的世界,还涉猎了抽象的形式化体系;科学实在论的表现形态不是单纯的,而是丰富多彩的,它包括本体实在论、认识实在论、目的实在论、方法实在论、指称实在论、语义实在论、关系实在论以及系统实在论等等;科学实在论的理论不是纯粹以归纳逻辑为方法的思想体系,而是一种容纳各种科学方法的、立体网络结构的科学哲学体系,它有融数学、逻辑学、语言学、社会学和精神哲学等的方法于一体,用不同的手段展现实在的新特征。由于不同的科学实在论者研究、解释、评价的视角和方法不同,叙述立场和观点体系不同,使科学实在论有丰富的内容和多种多样的层次结构类型领域。他们的共同点是力图在拓展实在概念的基础上,建构科学实在论新的研究领域。

《教程》以宏观与微观、静态与动态、历史与现状、理论与实例相结合的方法,多层次、多角度、全方位地审视了科学实在论的理论内容,透彻地研究了科学实在论的演变及其特征,深入地阐述了一些著名科学哲学家的思想。根据笔者的理解,《教程》从三个方面展示了科学实在论的主要内容和逻辑框架,如图一所示:

图一:《教程》的体系结构简图

第一,在《教程》中,作者不但从科学研究的表现形式(如实验实在论、仪器实在论、数学实在论等),而且从理性进步的表现形式(如理性实在论、意向实在论等),条理清晰地对实在论的本质、涵义、意义进行阐述,使多种形态的本体实在论特征呈现出来,从而展示出丰富多彩的内容。第二,科学实在论的认识论形态主要表现在心理学、科学史学和科学社会学等的研究,把“理论结构与真实世界结构的同构性”作为实在性的判断标准,提出认识实在论发展的历史必然性,深入剖析认识实在论发展的开放性,真实展现认识实在沦的客观性。第三,科学实在论的复兴和繁荣是与它积极吸取和借鉴各种哲学方法分不开的。科学实在论自觉地汲取各领域优越的方法,增强了理论的战斗力和说服力,使它具有了更强的生命力。同时,关注现象学和解释学中的方法论特征,寻找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在方法论上的共同生长点,成为后现代科学实在论的发展趋向。从方法论方面讲,科学实在论充分体现了它的开放性、发散性和灵活性。总之,科学实在论包括了本体形态的实在、认识过程的实在和方法价值的实在。这个结构体系比较合理地建构了科学实在论的逻辑框架。

从某种意义上讲,上述内容的展开和体系框架的建构都是以“实在”为核心来进行的。无论是在本体论层面、认识论层面,还是方法论层面,都是在挖掘和阐述“实在”的本质和涵义。例如,在测量实在论里,作者力图展现量子力学的微观实在性。由于这种实在性受到宏观物理学的冲击和批判,引起国际物理学大师前后近一个世纪的争论:量子力学是完备的吗?它客观地描述了微观“实在”吗?特别是量子力学的测量理论中,有关的论述更是千变万化。先后有实体实在论、关系实在论、定域实在论等出现。无论是哪种实在观,都在试图描述微观世界的实在性,挖掘实在的本质和内涵。以“实在”为中心环节展开的一系列测量实在观,深刻地再现了科学实在论一元化的强烈倾向。可以说,以“实在”为本原的一元论倾向是科学实在论思想的理论沧内核,它就像一个圆的圆心,而这个圆正是科学实在论的理论框架;在这个圆里面,涵盖了科学、历史、文化、心理、社会等的各个领域,给科学实在论打下了丰富性、深邃性的烙印。

二、科学实在论的发展脉络

科学实在论可以追溯到19世纪的原子论,经过20世纪的三大“转向”,在21世纪自然而然地卷入到后现代浪潮之中。科学实在论的来龙去脉清晰,突出地强调了各个时期科学实在论派别的时代特征,阶段性地描绘了科学实在论曲折的发展史。更重要的是,科学实在论的发展脉络由一条鲜明的线索所贯穿,那就是挖掘和更新“实在”的内涵。这一条线索恰恰是以“实在”为核心的科学实在论的纵向演化,如图二所示:

 

图二:“实在”范畴的历史演变示意图

19世纪的原子实在论,以“不要怀疑实在”作为斗争的鲜明旗帜,突出显示了朴素的科学实在论的时代特征。这种实在论坚持朴素的唯物主义一元论,认为实在是世界惟一的本原,原子不可再分。但是,原子实在论将“实在”看作是一种无需争论、约定俗成的本原,“实在”是不可检验和不可证实的。由于这种实在论没有上升到哲学理论的高度,仅仅是一种有用的“虚构”,一种“协助化学家的梯子”[1],所以它存在着很大的缺陷和不足,表现出了浓厚的朴素性。

20世纪初,以“形式理性”为宗旨的“语言学转向”推动了科学实在论的发展。“‘实在’是可讨论的,语言是初始的,只有在语言的范围内,实在才是可象征的、可达到的······”,[2]反过来,“只有在语言中才能够言说任意或每一事物,任何人都不能逃避他自己的语言,包括关于事物的所有其他的一般陈述。”[3]“语言学转向”实际上是从本体论研究到认识论研究的一种转向,其结果表明:实在的概念从本体的理解转到了认识的理解,从直观的理解转到了理性的理解。这是“实在”作为本原的基本含义的第一次进化。

20世纪中叶,哲学史上发生了“解释学转向”,“把人类的行为、科学、文化或整个历史时期作为本文来阅读,强调作为对话的个体和共同体之间的协调和互补,从而在一切本文的社会性意义上超越“语言学转向”的狭隘性和片面性。”[4]当“实在”不能仅仅孤立来理解时,就需要从整体上来考察它的基本含义,也就是说,“解释学转向”使得“实在”的含义从微观上升到了宏观,从孤立上升到了整体,从封闭走向了开放,从理解走向了解释,从分析走向了解读。这是在认识论实在内部展开的一次推动,促进了科学实在论“全面复兴”的完成,标志着西方科学哲学“后现代发展时期”的开始。

20世纪末的“修辞学转向”是人类哲学理智的第三次转向,是构成社会与科学哲学重新建构的“最新运动”。“修辞学转向”潜在地构成了科学实在论现今走向的特定背景,以“体系开放”、“本体弱化”、“意义建构”为时代特征。“修辞学转向”乃是科学研究方法论的转向,从认识论到方法论的实在概念的考察是“实在”作为本原的基本含义的第二次进化。

从“‘实在’范畴的历史演变示意图”中的“线Ⅰ”可以看出,修辞学转向实质上是科学方法论的一种转向。因为要能够更清晰、精确、科学地将“实在”的含义刻画出来,以前的方法已经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所以在方法论上要求有一个新的突破。任何概念都不会孤立地被解释,必须在特定的话境中赋予其稳定的涵义。[5]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语境方法论作为科学方法论的精髓,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恰如其分地担当起了历史转向所赋予的神圣使命。但是,在发展的过程中,语境论得到了进一步的深化,已经不能仅仅作为方法论来理解。事实上,从“‘实在’范畴的历史演变示意图”中的“线Ⅱ”可以看出,语境方法论将语形、语义和语用有机地统一在一起,为科学实在的含义作了新的解释。语境论渗透和映射到科学实在论,最初是方法论的一次飞跃,后来在后现代思潮的影响下转向语境实在论,对此我们将在下文中做进一步的分析和阐述。

总之,从20世纪科学实在论的发展历程可以看出,它经历了“语言学转向”、“解释学转向”、“修辞学转向”,是哲学理性所展示给我们的最清晰的发展脉络,其实质是“实在”之核心的纵向展开;在“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下,科学实在论对“后现代性”所作的选择和发展趋向,是科学实在论思维发展昭示给我们的最具前途的光明前景,本质上也是“实在”之核心的未来昭示。在这个意义上说,科学实在论的后现代趋向,是“实在”之核心进一步升华的起点。

三、学实在论的语境论发展走向

语境论不仅仅是“修辞学转向”选择的结果,而且是后现代思潮提出的必然要求,因为语境论在后现代浪潮的冲击之下,自然而然地渗透了“消解主体、建构关系”、“放弃独白、构造对话”的后现代性特征。郭贵春在《教程》中指出,后现代语境概念突破了传统静态的指示相关语词关系的狭隘层面,引入了整体论观念,将语形、语义和语用的因素内在地结合起来。语境就是一个坚实的载体,其上可以陈列或承载许多语言要素,这些要素是密切关联的。同时,语境又像一张“网”,将各个要素相互融为一体,互相交织。“从这个基点上讲,语境的本质就是一种‘关系’。”[6]如此说来,赋有这种后现代特性的语境概念表明,一方面,“语境实在”成为自然而然的观念,另一方面,“语境化”的实质意义体现在我们是按照主体而不是按照自然本身来对知识进行成功再现的。所以说,后现代“语境化”的建构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必要的。

实际上,语形分析方法、语义分析方法和语用分析方法是将语言要素解构的分析方法,而语境分析方法是建构语言整体的分析方法。从语言的要素解构到语言的整体建构,是语形、语义和语用分析方法到语境分析方法的一次飞跃和升华,如图三所示:

 

 

图三:语境升华示意图

除了从语言的角度去考察语境之外,我们还从其他各个方面作了探讨。语境是理论背景、社会背景和历史背景等的统一体,并进而突出强调了主体意向性在语境中不可或缺的地位。在这个语境当中,不仅仅是语言分析中的语形、语义和语用的结合,而且还是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共同的基础,囊括了历史、社会、哲学、自然等方方面面的要素。从此,语境作为整体的含义或集合的含义出现。在这个整体或集合中,语境成为一种不可缺少的东西。人们在不同的语境中确立自身对象的本体论性,语境不同确立的实体的对象就会不同,实体的意义不同,其本体论性就可能不同。语境在自然而又生动的人类活动当中有着不可磨灭的本体论性,把语境看作了一种本体实在。然而,语境的本体论化是它的实在性的具体化。这种具化是语境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具体化,是对一切可观察和不可观察的整个系统的具体化,是突破逻辑自身的限制、形式表征的限制、人类理性限制的具体化。概言之,“一切都在语境中”,一切认识对象便都容纳于语境化的疆域之内,所有的语境都是平等的;语境绝非一个单纯的、孤立的实体,而是一个具有复杂内在结构的系统整体,它从时间和空间的统一上,整合了一切主体与对象、理论与经验、显在与潜在的要素。[7]

语境上升到了本体论性的实在基底,是语境方法论到语境实在论的进化,是方法实在到本体实在的一次升华,也是语境的第二次升华。反过来讲,科学实在论与当时哲学背景、时代特征、社会潮流紧密结合与融合,内在地将理论渗透到历史与时代之中。立足于科学实在论的发展和元理论的基础,可以前瞻性地看到科学实在论的后现代走向。从方法论的角度来讲,科学实在论的后现代性是一种多角度的解构战略,是一系列以摧毁或消解以垄断为目的的方法与手段的集合;从认识论的角度来讲,科学实在论的后现代性是站在整个哲学大厦的高度,将历史与现状相结合,全面审视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的合流;从本体论的角度来讲,科学实在论的后现代性宽范围地吸纳和融合科学、社会、历史、心理等的合理成分,大胆预言了科学实在论向“体系开放”、“本体弱化”、“意义建构”、“语境化”的方向发展。那么,这种后现代性的基点是什么?正是语境论在科学实在论中的渗透形成了“语境实在”。这时,实在的概念已经完全抛弃了19世纪“实在”概念中所不可避免的朴素性,跨越了20世纪“实在”概念的形而上学性,发展到了辩证的理念。同时,语境论也从语境方法论上升到了语境实在论的地位。这种升华将语境实在看作是惟一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实在。在这个意义上讲,“语境=实在”。语境是世界惟一也是最根本的实在,实在在无限退化之后必然落脚于语境。所以说,科学实在论与语境论的完美结合,构造了语境实在的概念,这个概念所展示给我们的是科学实在论的实在之本质,语境论是科学实在论的实在之内核的深化和升华。

 

【注释】

[1][2][3][4][6]郭贵春:《科学实在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第14页,第378页,第378页,第25页,第256页。

[5]郭贵春:《论语境》,《哲学研究》1997年第4期。

[7]郭贵春、成素梅《当代科学实在论的困境与出路》,《中国社会科学》2002年第2期。

 

 (原载《哲学动态》2004年第9期。录入编辑:徐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