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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波】现代性的咏叹

现代性是一个“有趣”的概念,其“有趣”之处在于它的似是而非,是一个似是而非的隽语。一开始,它似乎是一个历史学概念,概指有别于过去的“当代”或是“今天”。渐渐地,它似乎又是一个文化学概念,泛指人类自启蒙运动以来的文化思潮。忽而,它又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社会学概念,其关涉的是科学技术与工具理性所主导的自18世纪以来的人类社会解放运动。现代性的“有趣”之处还在于,它无法用现代性的言语来描述自身,它需要从传统与后现代的双重视域里来观照自己。在历史的这一双重视域里,现代性从传统嬗变而来,直奔现代而去,却在后现代的镜片中,窥见了自身模糊的照影。

我们身处现代社会,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现代社会的最大特征就是现代性。正是因为现代性的上述种种“似是而非”,在现代人的心灵秩序或者心性结构层面,由是便多了几分迷茫,添了几多困惑。忽觉“今是而昨非”,忽觉“今非而昨是”。一般地,社会和人的恒稳状态,在于外在社会制度层面结构和人内在心灵秩序结构的稳定性。在传统社会里,西方的上帝与中国的天、理作为一种超越性的精神存在,在牢牢支撑了人之内在心性结构的同时,还建构起了稳固的社会制度结构。但是,这种恒稳状态却禁不起科学技术和工具理性的冲击。在人类实证领域,伴随自然科学的大踏步前进,工具的力量让上帝抓狂。从而在人类精神领域里,上帝与诸神的威仪逐渐消散。当尼采喊出“上帝已死”之时,伴随天国世界坍塌的,还有尘世社会制度结构的崩溃和俗世大众心灵秩序的混乱。

 一切都在重新洗牌。新生的痛苦是难免的。从旧的母体脱离而蜕变为新生命的过程,其实是一个不断经历阵痛的过程。显然,人类暂时还没有习惯于按照人类自身来建构人类世界。马克斯·韦伯的世界“去魅”了,在外在的社会制度结构层面,他认为人类需要按照自己的理性来建构一个“合理的”社会制度结构。而在内在的人的心性结构层面,由于人类失去了超越性的精神存在,舍勒、西美尔等人便开始了“立人”的求证尝试,力图建构一个真正的、合人类类属特性的“现代人”。但是,他们的努力可敬、可贵却不那么让人可信。面对现代社会里无论东西方所共同凸显的社会价值虚无化、社会公共道德意识淡化等现代性道德文化危机,他们的努力都无法从根本上解答这一问题。于是,伯尔曼代表现代人对现代社会发出了“生活的意义何在,他们被引向何处去”的这一痛苦的诘问。

这种痛苦的诘问不是个体的。你,我,他,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或者曾经或者将会发出这种诘问,只要现代性的道德文化危机继续存在、抑或持续发展。这是一种为伯尔曼所认识到了的“整体性危机”。在他看来,这一危机意味着“我们的全部文化似乎正面临着一种彻底崩溃的可能”。无独有偶。向来专注于从社会制度结构层面研究现代性问题的吉登斯,同样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他认为:“在现代性背景下,个人的无意义感与孤独感,即那种觉得生活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的感受,成为根本性的心理问题。”造成现代人所共有的这些“根本性的心理问题”的根源,正在于道德文化危机的诞生,这种“生存的无意义感与孤独感”,正源于“与实践一种圆满惬意的存在经验所必须的道德源泉的分离。”

是现代人对生活、即是对“前现代人”所未经生活过的生活要求太多么?还是我们现代人对“现代人”自身期望值过高?

对上述现代性问题的回应,现代思想家们基本持以下几种立场:自由主义、保守主义、后现代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在此值得我们注意并要着重探讨的,是自由主义。因为正是自由主义,“力主建构外在程序化和形式化的制度结构,而将实质性的价值领域划为私人空间”。即是说,以私人空间名义僭越社会价值领域。所谓的公共领域,在自由主义者那里,其实不过是私人空间的延伸。现代人将公共场所变为了自家后院,在城市公园里面的种种浪漫情事与龌龊勾当,其实不难理解。

正是这种身处“私人空间”的无限自由,赋予了现代人行使其自由的自由,即便在公共场所。

是“现代人”之“恶”在作祟么?在西美尔那里,“现代人”是一个哲学人类学概念,指涉的是现代人的精神气质和心理结构。而要用关键词来概括“现代人”的精神气质和心理结构的话,那便是肤浅、无序。原因很简单。由于现代人失去了传统社会中那种超越性的精神存在,所以在现代人心目中也相继失去了那种对上帝、对诸神、对天、对“理”等超越性存在的眷念和执著。一切都还未等固定下来便已消失,一切都还未等存在下来便已消散。义侠的热忱、宗教的虔诚,就如马克思所言,都淹没在了现代性的冰水里。没有了超越性的价值支撑,什么神圣、什么永恒,都被现在、当前、自身所取代了。现代社会里,西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东方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再难寻觅。爱情失去了天长地久。曾经拥有的,取代了永恒。现在拥有的,等同于永久。于是,传统的具有精神深度的心理体验让位于感觉至上的现代人的身体体验了。

当人的欲望一伸张,即便其只是打个呵欠,伸个懒腰,世界的浮躁与虚华便会多了几分。欲望主导下的现代社会,心性感觉与身体感觉成为现代社会的两大价值准绳,从而让“心里面觉得爽不爽”、“身体感觉舒服不舒服”成为行事准则。这就是现代社会信仰缺失、价值虚无、公共道德意识淡化的原因之一。

当然,现代性本身并无罪恶,正如凶犯的刀子本身并无罪行一样。现代性是一种历史潮流。人类社会滚滚前行之车轮,谁也无法阻挡。现代人需要做的,是多用一些恒久、固定、神圣的东西来驱逐当下、瞬间、暂时的感觉,这是可持续发展的需要。当现代社会外在制度结构层面的程序化、形式化被一种实质的价值理想所重新建构之后,人之内在心性结构的平稳便唾手可得了。到那时,现代人便会生活得更惬意一些,淡定一些,从容一些,宁静一些,平和一些。

好了,现代性是个好话题。就聊到这儿。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录入编辑: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