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家胤】生态文明：可持续进化的必由之路
阳系是银河系边缘的一个中等大小的恒星系。人类生活的地球是太阳系中位置、大小和温度都适中的一颗行星。地球上极其罕见和宝贵的条件组合孕育出生命的进化。生命的进化已有3.5亿年的历史，可分为生物进化和人类文明进化两个大阶段。生物进化速度极其缓慢，要以亿年为时间单位；人类文明的进化经历了原始文明、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三个阶段，它有一个越来越大的加速度——原始文明以万年，农业文明以千年，工业文明以百年为单位。图1显示的是人类文明进化的曲线，起初一直是平缓的，但最近300年陡然上升。
我们论述“人类文明的可持续进化”，就是要搞清楚，目前人类文明的许多成分按指数增长的上升趋势是否能持续下去?以及，在什么条件下它就能持续下去?在什么条件下它就不能持续下去?这里，首先要给“人类文明的可持续进化”定一个标准，我认为它应当是，在保持目前进化的势头的同时，
1.不发生人口大批地非自然死亡；
2.不发生生活水平大幅度地降低；
3.不发生人类文明大幅度地倒退。
我相信，按人类文明，具体说就是工业文明的现状，可持续进化的上升趋势保持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是可能的，超过这个时限是不可能的；人类文明要在一百年，甚至几百年内持续进化，就一定要发生文明的转型，一定要进化出一种新型文明——生态文明。
为什么“持续进化”会成问题?
地球上生命进化过程的出现和维持需要有一定的自然环境，包括来自太阳的持续的能量流、大气圈、水圈、表土圈和岩石圈。在自然环境的基础上进化出了生物圈，又叫生物生态系统，它有植物、动物和微生物三元结构。植物是生产者(A)，动物是消费者(B)，微生物是分解者(C)。它们相互耦合，形成生产、消费和分解三环节构成的无废弃物的物质循环。因此，生物生态系统可以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维持下去，一直是可持续进化的(图2)。
C |
A |
B |
植物（生产者）微生物（分解者）
图2生物生态系统
可是，在自然环境和生态系统基础上进化出来的智慧圈或人类生态系统，到目前为止却只有二元结构：人类是超级生产者，超级消费者，但不是超级分解者；人类文明可持续进化成为一个全球问题的根源即在于此。(图3)
人类进行的生产活动有人的生产、农业生产、工业生产和信息生产，与本文论题相关的是前三类生产。
一般来说，生物是靠高死亡率抵消高出生率以保持种群数量的稳定和缓慢的增长，人类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也是这样。然而，近300年，科技和经济的发展提高了生活水平，医疗和保健事业的发达大幅度降低了死亡率并延长了平均寿命，但却没有大幅度降低出生率，于是人类就成了人的超级生产者，造成全球人口膨胀。
为了养活急剧膨胀的人口，还要不断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人类不得不成为超级农业生产者。过度放牧造成草原退化，过度捕捞造成渔业资源枯竭，过度狩猎造成物种灭绝，过度砍伐造成森林面积锐减，更严重的是过多施用化肥和农药以提高农作物产量造成了土地的贫瘠和农产品化学污染。
人类无疑已成为超级工业生产者，而这类生产使用的是在漫长历史时期内固化、液化和气化的太阳能——煤、石油和天然气。它们都是肮脏能源，在短时期内大量耗散，迅速推动了人类文明的跃升，但产生的大量废物、废水和废气严重污染了自然环境。此外，工业生产因不断消耗各种非再生性矿产资源而难以为继，排出的氟、硫、铅、汞等元素的有毒化合物又损害人类的健康。
人类还是超级的消费者，一部分是合理的必要消费，另一部分是短视的物质主义价值观引导的浪费性消费。我们这颗小行星上所有对人有用的东西，不管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土里长的还是地下埋的，都成为他消费的对象。他还消费大批他自己制造出来机械产品、提炼出来的化工产品(特别是塑料制品)和放射性核原料，然后把大量的垃圾堆在地面、埋到地下或抛进海洋，把整个地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垃圾场。
遗憾的是人类至今还没进化成一个超级的分解还原者。他往天空大量释放二氧化碳、二氧化硫和氟利昂(freon)等化合物，任它们不断积累，而造成对大气圈灾难性破坏。富含各种有毒物质的工业污水和生活污水被注入地下、河、湖和海洋，水圈遭到污染，造成淡水缺乏。施用化肥和农药，随处堆放垃圾又污染了表土圈。不断增加对煤炭、石油、天然气和各种矿藏的开采逐渐淘空岩石圈。人类一方面指望植物来吸收和分解这些有害的气体、液体和固体，但又把吸收和分解能力最强的森林，特别是热带雨林，砍伐得所剩无几。人类指望微生物(细菌和霉菌)来替他分解那些有害物质，但它们分解不了那么多，分解不了那么快，而且像塑料这样的化学污染物是它们分解不了的。结果生物生态圈原有的平衡就被严重破坏了。最终的结果是人类文明迅速上升的进化反过来破坏了它自己赖以存在和进化的两个基础——自然环境和生物生态系统，而且人口、生产和消费的增长越快，这种反过来自毁根基的破坏就越严重。这种恶性循环迟早会使人类文明的可持续进化成问题，或者说变得不可能了。
目前的情况是，由于人类生态系统发育不完整造成的污染已从第一代环境问题推进到了第二代环境问题。换句话说，原来对大气圈、水圈、表土圈和岩石圈的局部污染和破坏正会聚成全球性危机效应——温室效应、酸雨、臭氧层破坏、淡水短缺、粮食短缺、资源短缺等。再进一步发展生态系统的严重失衡和报复就会以各种天灾人祸的形式表现出来：长期反常高温，海平面上升，超过历史纪录的水灾、旱灾、风灾，为争夺淡水、粮食或矿产而爆发的战争，而且最近几年这类天灾人祸似乎已经露出了苗头。
结果人类文明进化迅速上升的势头就保不住了：会有大批人非自然死亡，或者挣扎着活下来了但生活水平不是上升而是下降，甚至在最坏的情况下会导致人类文明水平全面的降低。
以中国为例
过去许多年，中国的小学课本上都有这样两句话：“我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经过科学的调查和分析之后，现在许多中国人都认识到这两句话是盲目的乐观。
不错，中国有960万平方公里面积，国土大小占世界第三位，但65%是不适宜居住和种植的山区。气候条件也不好，北方干燥寒冷，南方多雨炎热，真像西欧多数地区那样四季如春、风调雨顺的只有昆明一市。许多重要资源中国并不丰富。居世界第一位的12亿人口是中国实现现代化和提高生活水平的沉重包袱。若按人均计算，中国在多项重要自然资源方面处境恶劣(表1)。所以，现在中国的小学生在课本上读到的是另外两句话了：“我国要用占世界7%的耕地，养活占世界22%的人口。”
表1中国与世界人均资源比较
国土 | 耕地 | 淡水 | 森林 | 草地 | 煤 | 石油 | 铁矿 | |
世界人均 中国人均 | 100 33 | 100 32 | 100 28 | 100 14 | 100 32 | 100 46 | 100 32 | 100 50 |
从秦朝到清朝初年，在长达2000年的时限内，中国的人口始终在1500—6000万之间振荡：由于分裂、战乱、大灾大疫下降到1500万；由于统一、和平、好年景上升到6000万。在此期间中国一直征收“人头税”，它对人口增长起抑制作用。从康熙帝起，逐步消取了这个抑制阀，改为按田亩收税；此时玉米、白薯、南瓜三种高产粗粮又由美洲—欧洲传入中国，令穷苦人家易于果腹，遂使中国人口在200年内激增数倍，在1840年突破4亿。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其时人口为5.4亿。由于实行社会主义的平均主义政策，普遍就业，人人都有基本口粮。农村医药条件改善，大大降低了死亡率。中国的人口迅速增长。著名经济学家、北京大学校长马寅初写文章疾呼：“中国人口如继续这样无限制发展下去，就一定要成为生产力发展的障碍”，结果被毛泽东定为“贩卖马尔萨斯人口论”而受到批判和撤职。由于错误的认识和政策，中国的人口在短短40年内翻一番，在1987年达到10.8亿。
毛泽东之后，从1979年起，中国实行强制性的计划生育政策：“大力提倡一胎，严格控制二胎，坚决杜绝多胎”。从此大多数家庭都只生一个孩子，中国妇女总和生育率(它反映育龄妇女平均生育数，在50年代曾高达5.9)迅速下降，1984年为2.35，1985年最低为2.20。从1984年起在农村地区生育政策有所放松，允许第一胎是女孩的家庭生第二胎，妇女总和生育率又开始回升，1987年为2.59。今年，1998年，中国人口总数已达12.5亿，妇女总和生育率在2.3—2.4之间，若继续保持这个生育率，到2030年中国人口将超过16亿，即超过专家们计算出来的中国国土资源条件最大承载量。即便到了那时，由于基数过大，人口增长有惯性，或者说有滞后效应，它还会继续增长。因此，尽管中国采取了世界上最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可是晚了，在下一个世纪，中国注定要一直承受人口过多和劳动力大量过剩的沉重压力，许多家庭会一直陷于贫困。这是一个严重的教训。详见表2显示的中国人口增长可能采取的6种方案。
表2中国人口增长6种可能方案单位：万
年份 | 方案1 | 方案2 | 方案3 | 方案4 | 方案5 | 方案6 |
1985 1990 1995 2000 2010 2020 2030 2040 2050 2060 2070 2080 2090 2100 | β=1.9 104 532 112 307 119 139 125 083 132 241 137 799 139 408 136 248 130 869 124 184 118 190 112 403 106 783 101 664 | β=2.0 104 532 112 455 119 928 126 470 134 895 141 944 145 138 143 708 140 572 136 274 132 404 128 581 124 455 121 181 | β=2.1 104 532 112 629 120 701 127 817 137 233 145 929 151 088 151 689 151 141 149 186 147 818 145 432 144 718 143 504 | β=2.2 104 532 112 803 121 475 129 164 139 571 149 979 157 205 159 975 162 278 162 950 164 496 166 073 167 154 168 919 | β=2.3 104 532 112 977 122 248 130 511 141 911 153 456 163 157 168 308 173 758 177 598 192 503 187 622 192 156 197 731 | β=2.4 104 532 113 151 123 022 131 858 144 252 158 272 169 937 177 476 186 231 193 517 202 396 211 629 221 283 231 378 |
(β：妇女总和生育率)
中国靠占世界7%的耕地和占世界7%的淡水养活占世界22%的人口。中国人口是美国的五倍，但耕地只及美国的1／10，可是从1983年起中国粮食产量超过美国。中国怎样做到这一点呢?主要是靠提高单位面积产量，因为中国几乎没有荒地可开垦了。提高单位面积产量，一是靠投入大量人力——中国用占世界40%的农业人口养活占世界7%非农业人口；二是靠多施化肥和农药，其后果是土地板结和被污染。中国有耕地1亿公顷 ，1／10被污染，1/3水土流失，1／15盐碱化，393万公顷正在走向沙漠化。更为严重的情况是，城市扩张、工业建设和修筑道路占用耕地的面积逐年增加。5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有1500万公顷耕地转为非农业应用，相当于法国和意大利耕地面积总和。那30年每年平均占耕地50万公顷，1994年占耕地上升为71.45万公顷，10倍于新加坡国土面积。中国耕地的承载能力已达临界状态，预计到2000年中国会有10%的粮食缺口。
中国走上工业化的道路已有100年，近20年中国是经济增长最快的国家，但在环保方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已成为世界上污染最严重的国度之一。中国75%的能源靠煤，近年私人小汽车数量飞速增长，致使600座城市99%有空气污染问题。40%的国土降酸雨，直接经济损失每年至少10亿美元。85%的工业废水，90%的生活污水未经处理直接排入江河湖海。目前，中国80%的河流和45%的地下水源被污染，居民饮水76%不符合卫生标准。中国工业产值将近一半是农民办的乡镇企业创造出来的，它们都有高投入、低效率和高污染的特点。例如，淮河191条支流的80%的水呈黑绿色，检查发现最大的污染源是一大批小型造纸厂，国家只好强行命令关闭。中国垃圾无害处理率只有3%，废物回收二次利用率只及先进水平的1／4，垃圾绝大多数都是混杂裸弃在郊区，所以2／3的城镇已被垃圾包围。1983年中国第二次环保大会提出到2000年力争全国环境污染基本得到解决(显然想得太简单了)，可严酷的现实是80年代前7年国家用于污染防治的234亿元投资中，约有一半没有发挥效益；建设和安装好的“三废”处理设备有一半不能正常工作，或干脆被弃置不用。人们仍然习惯于把废气、废水、废物都抛给大自然去分解，问题是大自然怎么分解得了这么多?结果当然是反过来人类自己受害。若把我们考察过的三方面结合起来看，中国每年要净增1400万人口(接近荷兰人口总数)，要减少耕地面积70万公顷(十倍于新加坡国土)，天空、河湖、大地的全面污染一年比一年严重，它的自然环境、生物生态系统和人类生态系统怎么能一直持续进化呢?
生态文明：可持续进化的必由之路
对人类文明的可持续进化构成毁灭性威胁的首推太阳寿命的终结，它作为恒星的估计寿命是100亿年，现在刚过50亿年。第二个大威胁是地球上每隔2—25亿年出现一次的大冰期，它是太阳系周期性地穿过银河系的银道(galactic plane)引起的，在生物进化史上至少已发生过五次。据推算，下一次冰期在一亿年之后。第三个大威胁是曾造成恐龙灭绝的外星——地球碰撞，但据计算较大天体(小行星、彗星、巨陨石)闯入地球要平均1500万年才发生一次。那么，为什么人类起源才100万年，文明史才5000年，工业文明才300年人类就感到自己的文明的可持续进化成问题了呢?这纯粹是人类自己造成的，是人类文明发展一定阶段上的病态造成的，具体说，是人类生态系统发育不完整造成的；因此，它会在人类文明继续发育(向前进化)的过程中自愈。
为了讲清这个问题，我们最好先看看家庭经济生活和国家经济发展的重点转移的次序。每个家庭，每个国家，首先解决的是温饱问题，即吃饭和穿衣的问题。然后重点转移到住房、家具、电器、汽车、电话、电脑。到第三阶段才把重点转移到旅游——享受自然环境和其他国家的文化环境。
在人类文明的进化过程中，重点的转移大致也循相同的次序。农业文明的重点是解决吃穿问题，工业文明的重点是解决住、用、交通和通讯问题，待进化出生态文明才把重点转移到环境问题上。需要说明的是，人们已经形成一种共识，21世纪将是“信息社会”或“知识经济社会”，我要提出的新观点是：“信息社会”是人类文明进化过程的一个不太长的阶段，并不构成一种相对独立的文明，而是包容在工业文明当中，所以又叫“后工业社会”。在这之后，人类文明的进化将推进到一个崭新的阶段，一个相当长的阶段，它的名字叫“生态文明”或“生态社会”。
生态文明具有哪些特征呢?我们可以做出如下的预计：
(1)生态环境价值上升为最高的价值之一，人人都认识到，保护自然环境和生态系统就是保护他自己和全人类的利益。
(2)环境科学和环保技术是最发达的科技，在大学里是规模最大的系。
(3)环保业是规模最大的行业，它的资金最雄厚，吸收的失业人员最多。
(4)环保税是最大宗税收，它按人头来收，还按企业和事业单位对自然环境和生态系统造成的损害大小来收。
(5)工业文明主要依赖的能源煤、石油、天然气是肮脏能源，是污染环境和破坏生态系统的罪魁祸首，它们或者是消耗殆尽，或者是被课以重税。
(6)生态文明主要依赖较为净洁的能源：太阳能、地热能、水力发电、风力发电、潮汐发电、核电和冷核聚变发电等。
(7)生态农业以村、乡或县为单位，农林牧副渔五业综合发展，实现物质的循环使用。例如运用现代生物技术不断培养和采用优良品种，用优良菌种快速发酵实现秸秆还田，发酵产生的沼气成为能源，培养天敌防治虫害等均是其重要环节。
(8)生态工业又称废弃物“零排放”工业，或“无污染工业”。物质在其生产流程中多级使用，然后废品回收，再循环使用。使用高效溶剂和能吞噬各种污染物的细菌，将废水、废气分解到对环境和生物无害才排放。
(9)生态消费要做到所有垃圾都分类投放，然后一部分回收作为工业原料，一部分加工成建材，一部分加工成有机肥料。
(10)由于进化出了生态农业、生态工业和生态消费，人类终于成为超级分解者；仿照生物生态系统人类生态系统有了可长期持续下去的完整结构，它对生物生态系统和自然环境的破坏和污染大大减少了(图4)。
图4进化完整的人类生态系统
(11)实行计划生育，甚至可能进化出了新的生育方式——性同生育分离。这就是说，人类家庭将沿着多亲家庭→双亲家庭→单亲家庭→零亲家庭的轨线进化，从而大大降低人口出生率。
(12)植树节是全人类最盛大的节日，它占一周。北半球是3月12日 至18日，南半球是10月12日 至18日。它的口号是“在每年的植树节每人至少种一棵树”。
(13)环保法、环保法庭和环保监狱是整个司法系统中最发达和最重要的一部分。
(14)有健全的全球环境监测系统和权威的全球环保监控系统。
(15)绿党将是各国的执政党或执政党之一，就像社会民主党现在成了欧洲各国的执政党。
只有进化到生态文明，人类文明的可持续进化才有长期的可靠的保证。
如何进化出生态文明
问题的关键是如何进化出生态文明。我的回答是，生态文明一定会进化出来，但这个过程是比较长的，非平稳的，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人类要经历相当大的痛苦，甚至灾难。我曾经建立过一个“人性的系统模型”，发现在最深的层次上人是一个耗散结构，服从普利高津方程ds=dis＋des，并且逐级放大，家庭、企业、国家，直至人类生态系统都是这样。按照这个方程，人和人类生态系统要存在和向上进化，就一定要不断地吸入负熵和排出熵，即把有序度高的能量和物质吸收进来而把有序度低的能量和物质排泄出去：损害各处以建造一处，具体说就是损害环境以建造自己，让环境向下衰败而让自己向上进化。
所以，人和人类最深刻的本性就是利己性(selfinterested ness)，从被损害者的立场对其行为做道德评价就是自私(selfishness)，而这种利己性又是天然合理的，是进化的动力；因此，只要人类持续地向上进化，就要持续地损害环境，进化的速度越快，对环境的损害就越大。迄今为止，人类一直是这样对待自然环境和生物生态系统的，而它们一直是默默地承受着。只有到了现在，它们实在承受不住了，开始反过来报复人类了，威胁人类生态系统的存在和持续进化了，这才迫使人类反思自己的利己本性和自私行为，努力战胜自己的短视和利己本性，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并做文明转型。由此可见，进化出生态文明不会是一个自觉的、主动的过程，而会是一个不大自觉的、相当被动的，因而相当痛苦的过程。
现实的情况是，无论哪个国家，谁都不愿从自己国民经济总值(GNP)中拿出一个较大的百分数用于环保。发达国家劝发展中国家不要仿效自己的发展模式和生活方式，因为地球上的资源不够；而发展中国家则根本不理睬这种无理的劝告，仍在埋头追求高速增长和奉行发达国家过去奉行的原则——“先污染，后治理”。许多国家拒绝签署限制CO2排放量的国际协议，即便是签了字的，很多也不履行自己的承诺。在美国，曾经有人提议对使用每公斤汽油征收10美元的环保税，结果引来一片抗议声。中国曾在1983年提出“到2000年基本解决环境污染问题”——真是想得太容易了!无情的现实情况是：80年代前7年国家治污的234亿元投资中有一半没有发挥效益，大约50%的“三废”处理设施不能正常运行，有的甚至被弃而不用。就中国总的情况来说，目前的污染比80年代初恐怕要严重几倍!因此，我相信人类，将沿着三条途径朝生态文明的方向进化。
第一是主动进化。通过有识之士著书立说和写文章，通过绿色和平组织这类环保团体的积极工作，通过各式各样的会议发宣言、签协议和订条约，通过各种环保立法，唤醒人类的良知和理性，促使越来越多的人改变观念和树立环保意识，积极采用有利于环保和人类生存的新技术，推动人类自觉地、主动地朝创建生态农业、生态工业和生态消费的方向进化。
第二是局部被动地进化。中国有句俗话“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又有一句俗话“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大多数国家对环保问题就是这样一种态度——非得糟到极点了，形成灾害了，大批死人了，这才改弦更张，寻求补救措施。以中国为例，北京的公共厕所既少也破，又脏又臭，长期以来无人管理，成了一个公害，直到每年几百万的外国旅游者到了，他们的抱怨和尖锐批评见诸世界各国的报刊，反馈回来，当局才发动了一场“厕所革命”。多年来，不断有人呼吁“不要让长江变成第二条黄河”，中国政府也制订了在长江中下游种植防护林的计划，但进展不大，直到1998年夏天的特大洪灾造成了较多的人员死亡和巨大的经济损失，这才明令禁止在长江两岸伐木，让四万名伐木工人改行当植树工人。
第三是整体被动地进化。用上述态度和方法对付第一代环境问题尚可，对付第二代环境问题就不行了，就要威胁人类文明的持续进化了，因为后者是对全人类的惩罚，滞后效应时间长，会造成大批人口非自然死亡，生活水平普遍下降，甚至文明衰退。在大气圈的平流层有一个薄薄的臭氧层，它吸收99%的太阳紫外线，保护人和其他生物。1974年发现人类排放的氯氟烃类物质(CFC)对臭氧层有破坏作用。1985年达成《保护臭氧层维也纳公约》，随后又有《蒙特利尔议定书》和《伦敦修正案》出台，签约国一致同意逐步削减CFC的生产和使用，但是1998年的最新观测发现南极上空的臭氧层空洞仍在继续扩大；已有两个南极洲的面积大；还发现北极、西伯利亚等地区上空的臭氧层也在变薄和出现空洞。谁也说不清这个过程会延续到什么时候，会增加多少癌症和白内障患者，会使农作物减产多少。
时至今日，仍有许多国家拒绝采取对人口增长进行控制的措施，某些文化和宗教还在顽固地放任人口的自然增长，据预测目前的增长趋势如果不受到抑制的话，在21世纪世界人口将再翻一番达到120—150亿。那么22世纪呢?达到300亿吗?何日是个了?无需具备高深的知识和智慧，谁都可以看出，终有一天全球系统会以提高死亡率来进行自动调节。更可怕的是，即便人类整体在遭到严重惩罚之后被迫改变生育策略，由于基数过大和滞后效应过长，人类会长期陷入人口过多造成的各种恶性循环，如今日之中国。
最后，又最令人担忧的，是“温室效应”。对温室效应是否真存在，以及它带来的利弊得失，至今仍是议论纷纭。但另一方面，本世纪是有史以来最热的一个世纪，90年代又是20世纪最热的10年，许多观测已经证实了，许多人已亲身感受到了。这种气候反常带来的飓风、洪灾、旱灾和持续高温造成的损失，大家都看到了或亲身感受到了。更严重的是，至少在21世纪的头50年内，对煤和石油的消费仍会有增无减，换句话说，排放到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和二氧化硫会越来越多。结果就是，“温室效应”在未来50年内究竟会闹到多么严重，究竟从什么时候起它会成为持续的生态灾难，究竟对人类文明的可持续进化会造成多大的损害，谁也说不清。可怕的是，等到说得清的那一天才集体采取补救措施，早已是为时晚矣!
所以，全球社会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尽早进化出一个足够权威的环境监测系统和环境监控系统，它能像联合国安全理事会预防和制止战争那样来预防和制止发生生态灾难。可是，有多少国家、多少文化、多少宗教以及它们的领袖人物会支持这一动议呢?会拿出钱财来推动和支持这一步骤呢?会放弃自己的一部分权威并服从这一新的更高的权威呢?如果这一切至今仍做不到，我不愿说但又不能不说，在21世纪人类很可能应会了佛经上的一句话“在劫难逃”。
20世纪即将结束，回顾这个世纪，可以说它是由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冷战贯穿的。现在我常想，21世纪会以什么来贯穿呢?从本文所做的全部分析和论证来看，21世纪很可能以经历两三场巨大的生态灾难来贯穿，它们会给人类造成更多的死亡和更大的破坏，而且延续的时间更长，很可能要到那以后人类才会被迫采取许多他现在还不愿采取的主动进化的重大步骤，才会比较自觉地朝全球生态文明的方向进化。
我衷心希望我的预言在21世纪落空，但又十分担心它会灵验。
【参考资料】
1.Meadows et al,The Limits to Growth,Universe Books，New York,1972.
2.Ervin Laszlo,The Inner Limits of Mankind,London
3.Ervin Laszlo,Evolution,The Grand Synthesis,Beijing
4.Ervin Laszlo,Destiny Choice,Survival Options for the 21st Century,Beijing
5.Club of Rome
6.中国科学院国情分析研究小组：《生存与发展》，1996年。
7.尹健佐主编：《可持续发展战略》，1998年。
8.刘宗超：《生态文明观与中国可持续发展走向》，1997年。
9.余谋昌：《创造美好的生态环境》，1997年。
10.Min Jiayin,The Systems Model of Human Nature,Vol.2,Proceeding of the Seventh International Congress of Cybernetics and Systems,London,1987.
（原载《未来与发展》，1999年第3期。录入编辑：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