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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建伟】关于科学哲学的性质和定位问题——兼论中国科学哲学的发展方向

我国学术界对西方科学哲学作大规模的介绍、跟踪和研究,可以说是在改革开放之初开始兴起的,至今已走过了27个年头。在这27年中,中国的科学哲学研究有过辉煌的过去,但也面临着任重道远的未来。将来的路应当怎么走,特别是应当如何把握中国科学哲学研究的大方向,这是摆在每一个从事科学哲学的中国学者面前不可回避的重要问题。这个问题显然同我们如何理解和把握科学哲学的性质和定位问题密切相关。本文的重点是探讨科学性与人文性、世界性与民族性、学术性与现实性等一系列有关科学哲学的性质和定位的问题,在此基础上,兼论有关中国科学哲学发展的一些方向性的问题。

    一、科学性与人文性

科学哲学究竟是科学的,还是人文的?这是涉及科学哲学学科性质和定位的第一个重要问题。显然,对这个问题的不同解答,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科学哲学的发展方向。

这个问题从表面上看,似乎是不言而喻的,然而,从人们的研究取向上看,显然有着很大分歧:有的强调科学哲学的科学性,有的则强调科学哲学的人文性。我的观点是,应当充分肯定科学哲学的交叉学科性质,因此,它既具有科学性,又具有人文性,但是,作为一门学科来说,归根到底应当归属人文学科。

  (一)科学哲学具有很强的科学性

1.科学哲学的研究对象是科学,而且主要是自然科学,于是,科学哲学毫无疑问比其他任何类型的哲学带有更多的有关科学的精神气质,正如艺术哲学毫无疑问比其他任何类型的哲学带有更多的有关艺术的精神气质一样。如果说,艺术哲学比别的任何哲学更多地讲究诗性和灵性的话,那么,科学哲学则比别的任何哲学更多地讲究逻辑和理性。至于为什么科学哲学会比别的任何哲学更具有科学的精神气质,其原因也许一是由于受科学文化的熏陶和涵养;二是由于它所研究的对象是科学,而科学是最讲究逻辑和理性的文化,因此,科学哲学不能不比别的任何哲学更多地讲究逻辑和理性,否则,在学理上似乎缺乏说服力。

2.从事科学哲学的学者,特别是这个领域的开拓者,大多都具有较深的科学背景和素养。他们往往习惯并善于以科学家的眼光来看待科学、哲学乃至整个文化。逻辑实证主义者及其科学哲学就是如此。从逻辑实证主义者对“经验证实原则”的强调,到在哲学中“清除一切形而上学”,再到对“世界的逻辑构造”,可以说他们对科学、哲学乃至整个文化的理解都深深地打上了“科学家”,特别是“物理学家”的印记。当然,他们强调,他们的科学哲学不仅仅只是具有科学性,更重要的是,它本身就是“科学的哲学”。

3.科学哲学所涉及的问题及其方法,有些的确非常接近科学的思维方式,有的甚至本身就属于科学领域。例如,科学方法论中关于“归纳逻辑”的研究,这类问题虽然不属于具体的科学领域,但其研究方法在本质上则是数学的。更进一步说,像约翰·洛西所说的研究各门科学的程序和结构以及科学解释的逻辑这类问题及其方法,显然都具有很强的逻辑性和分析性,非常接近科学的思维方式。不仅如此,广义的科学哲学还应当包括自然科学中的哲学问题,而对这类问题的研究往往使科学哲学不再停留于科学的外围,而是切入科学内部,有的甚至切入具体科学领域的核心问题,并且使得成果的科学意义往往大于其哲学意义。

  (二)科学哲学也具有很强的人文性

1.尽管科学哲学的研究对象是科学,然而,它对科学所做的研究毕竟主要是哲学的研究,而不是科学的研究,于是,科学哲学毫无疑问又比科学本身带有更多的有关哲学的精神气质。事实上,尽管科学哲学比别的任何哲学更多地采用了逻辑和分析的方法,但是,它的方法在本质上还是哲学的,而不是科学的,至少它难以做到实证性。

2.当代科学哲学的发展趋向表明,科学哲学的科学性似乎在不断弱化,反之,科学哲学的人文性似乎在不断增强。我们从当代西方科学哲学的两次重大转变,即从逻辑实证主义向历史主义的转变,又从历史主义向后现代主义的转变中不难看到这种趋向。如果说,逻辑实证主义的主调是科学主义的,其方法是逻辑的和分析的话,那么,历史主义的主调是历史主义的,其方法是历史的和文化的;而后现代主义的主调则是后现代主义的,其方法也是历史的和文化的,只不过它将这种历史的和文化的方法进一步推向了极端。总的说来,当今的科学哲学已经大大超出传统的认识论、方法论和分析哲学的框架,步入了文化哲学的范畴,因此,其人文性正在日益提升并占据主导地位。甚至那些坚守分析哲学传统的科学哲学家们,也在进行所谓的“解释学转向”和“修辞学转向”等等。

3.有的科学哲学家十分强调科学哲学的人文性,甚至认为对科学的最深刻的哲学研究,就是对科学的人文学的研究。例如,菲利普·弗兰克强调要“以人的科学来补充物理性质的科学”。他将“科学的哲学”看成是“科学和哲学之间的纽带”、“科学和人文学科之间的‘缺少的环节’。”[1](P7)而瓦托夫斯基更加明确地指出:“从哲学的最美好最深刻的意义上说,对科学的人文学理解,就是对科学的哲学理解。”[2](P588)

  (三)科学哲学归根到底属于人文学科

1.科学哲学的研究主题大多属于人文学科范畴。一般说来,科学哲学大致有三类研究主题:一是如逻辑实证主义所做的,主要研究科学的程序、结构以及科学解释的逻辑等等;二是如历史主义科学哲学所做的,主要研究如何理解科学的历史发展及其演变等等;三是如后现代主义科学哲学所做的,主要研究如何理解科学与其他文化的关系等等。在这三类主题中,只有第一类具有较强的逻辑性和分析性,而后两类则明显突破了分析哲学的框架,基本上属于文化哲学的范畴。

2.即使是科学哲学中科学性最强的那部分,也很难进入科学的范畴。例如,像逻辑实证主义这样的分析性和逻辑性很强的科学哲学,充其量也只不过是“科学的逻辑”或“科学的哲学”。卡尔纳普说:“如果无论什么陈述,只要它有所断言,就具有经验性质,就属于事实科学,那么留给哲学的还有什么呢?留下来的不是陈述,也不是理论,也不是体系,而只是一种方法:逻辑分析法。”[3](P32)这就是说,即便是逻辑实证主义者自身也将他们自己的“科学的哲学”排除在科学范畴之外。更进一步说,即使将科学哲学的研究延伸到自然科学中的哲学问题,并且提出类似玻尔的“互补原理”那样重要的哲学解释,也并不能改变这种研究的哲学性质。

3.科学哲学的成果往往只能在人文学科领域得到承认,而在自然科学领域内一般很难获得承认。从历史上看,培根作为一个哲学家而被写进科学史,这可能是极其难得的例外。当然,现在科学哲学的成果或许也有可能偶尔进入SCI,但是,这样的成果不仅数量极少,而且对于科学界来说似乎重要性也不大,充其量只是“边缘的边缘”。然而,科学哲学的成果对于人文学科领域来说显然并非是“边缘”,甚至可以说能够进入“核心”。无论对于哲学界还是对于整个文化界来说,科学哲学都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和影响。对于哲学领域来说,科学哲学史显然在整个哲学史中占有极大的篇幅,似乎永远是最重要的主线之一;对于整个文化领域来说,科学与人文的关系问题似乎永远是说不尽的重要话题。

毫无疑问,科学哲学的双重性决定着科学哲学发展的两个维度:一是科学的维度,其目标是要解决数学和各门自然科学中的哲学问题,或者运用数学或数理逻辑解决各门科学的程序、结构及其科学解释的逻辑等问题。例如,罗素和怀特海的《数学原理》、玻尔对量子力学的解释、认知科学前沿所涉及的诸多哲学问题等等,都属于科学性很强的哲学问题。当然,要深入研究这类问题,并非是一般的科学哲学研究者力所能及的,甚至也不是一般的科学哲学家所擅长的。在这方面有成就者,往往就是那种可称为“哲人科学家”的非凡人物,其成就的科学意义甚至往往大于哲学意义。二是人文的维度,其目标是在人文的视野中理解科学,包括理解科学的起源、动力、目的、意义和价值以及科学与其他文化之间的关系等等。这种研究往往不再拘泥于具体科学的细节、方法和程序性的东西,甚至也不再拘泥于数理逻辑的和分析的方法,它最感兴趣的是那种更为宏大的可称为科学观、文化观或者宇宙观的东西。这正是一般意义上的科学哲学家所做的事情,其成就的哲学意义和人文意义显然明显大于科学意义。如果说,科学哲学的科学维度倾向于追求科学的深度的话,那么,科学哲学的人文维度则倾向于追求人文的高度。这也是科学哲学发展的两个重要方向,前者的意义在于,将哲学的思维渗透到科学的进程中去,从而更多地在科学领域中获得意义和价值;后者的意义在于,以观念形态的东西影响科学和整个文化的发展,从而更多地在人文领域获得意义和价值。

然而,尽管科学哲学具有科学性和人文性两个维度,但是,其总的影响力可以说还是在人文领域。究其原因,这不仅同这个学科领域缺少有影响力的“哲人科学家”密切相关,更重要的是,这个学科的性质和定位归根到底还是属于人文学科。

    二、世界性与民族性

科学哲学究竟是世界的,还是民族的?这是涉及科学哲学学科性质和定位的第二个重要问题。显然,对这个问题的不同解答,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科学哲学的发展方向。

这个问题从表面上看,似乎也是不言而喻的。然而,从人们的研究取向上看,似乎并没有认真思索和深刻把握这个问题。我的观点是,科学哲学既具有世界性,又具有民族性,这二者之间有着深刻的内在关联。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如同其他人文学科一样,科学哲学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一)科学哲学具有很强的世界性,是一项国际性的事业

1.科学哲学的研究对象是自然科学,而自然科学具有很强的世界性,是一项国际性的事业,因而研究自然科学的科学哲学也应当具有很强的世界性,成为一项国际性的事业。自然科学之所以具有很强的世界性,并且能够成为一项国际性的事业,关键在于它比其他任何文化都具有更强的统一性。乔治·萨顿将这种统一性称之为“大自然的统一性、知识的统一性和人类的统一性”三位一体的统一性[4](P15)。显然,这种三位一体的统一性不仅是自然科学世界性的基础,而且也是科学哲学世界性的基础。不仅如此,这种三位一体的统一性本身带有很强的哲学意蕴,也是科学哲学所要探讨的一个永恒主题。

2.科学哲学本身具有很强的科学性,而科学性很强的部分显然也具有很强的世界性。例如,以上所提到的科学方法论中关于“归纳逻辑”的研究,关于各门科学的程序和结构以及科学解释的逻辑的研究,还有许多具体的关于数学和自然科学的哲学问题(如数学的基础问题,量子力学的解释问题,人工智能所涉及的哲学问题等等)的研究,不仅具有很强的科学性,都比较或非常接近数学或自然科学的思维方式,而且也具有很强的世界性。

3.科学哲学的国际化既同科学在当今世界享有无与伦比的文化地位密切相关,又同科学哲学包含较少的意识形态成分密切相关。由于科学在社会现代化进程中越来越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于是,可以说几乎没有一个国家不重视和推崇科学的。科学所享有的独特的文化地位,自然也有助于包括科学哲学在内的所有以自然科学为研究对象的相关学科在世界范围的兴起和普及。另一方面,与别的人文社会科学相比,科学哲学所包含的意识形态成分及其冲突显然较少,这样一来,又非常有利于使其走向国际化。

  (二)科学哲学具有很强的民族性,也是一项民族性的事业

1.尽管科学哲学的研究对象是自然科学,但它的意义和影响不局限于自然科学,而超出自然科学部分显然具有很强的民族性。例如,弗兰克强调要“以人的科学来补充物理性质的科学”,其目的不仅为了“了解科学本身,而且也了解科学在我们文明中的地位,以及它同伦理、政治和宗教的关系。”[1](P7)瓦托夫斯基也强调:“科学和哲学之间的关系不仅涉及科学是什么,或科学思想是如何发生的问题,而且也涉及到科学思想与其他类型的思想——常识、文学艺术中的人性研究以及创造性的艺术家的思维的非常方式等——的关系。”他甚至认为:科学哲学若“不寻求把我们在这一领域的知识与其他领域的知识综合起来,那它就无存在的必要了。”[2](P7)由此可见,科学哲学所涉及的并非只是单一的自然科学,除了自然科学以外,还涉及包括伦理、政治、宗教、文学艺术等等在内的整个人文文化,而后者显然具有很强的民族性。

2.科学哲学本身具有很强的人文性,而人文性很强的部分显然也具有很强的民族性。尽管科学哲学的研究对象是科学,然而,科学哲学在本质上还是一种哲学,是对科学的哲学研究。显然,哲学本身具有很强的民族性。不同的民族往往有不同的思维方式,不同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因而有不同的哲学,例如,中国哲学就非常不同于西方哲学。我们可以用西方人的思维方式来理解和研究科学,为什么不能用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来理解和研究科学呢?如果我们真正用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来理解和研究科学,这就使得科学哲学具有中华民族的特征了。尽管今天我们似乎尚未形成自己的科学哲学,但是,这种可能性显然还是存在的。

3.尽管科学的内容具有很强的世界性和统一性,但是,科学产生和成长的背景却具有很强的民族性和多元性。正如萨顿所言,“科学的确立在过去是,今天仍是由各种民族、多种国籍、受不同信仰激励和说不同语言的人们共同完成的。”[4](P15)这就是说,仅仅用一种似乎普适的立场来理解科学,特别是理解科学的成长和发展,显然是非常可疑的。科学产生和成长背景的民族性和多元性表明,科学哲学也应当充分体现这种民族性和多元性。

  (三)从某种意义上说,科学哲学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1.科学哲学归根到底是一门人文学科,而人文学科最珍贵之处在于个性,特别是通过民族性向世界展现其独特的思想、理念和精神。在这方面,人文学科同艺术等人文文化具有相似性。可以说,没有个性,也就没有艺术;同样,没有个性,也就没有人文学科。对于艺术来说,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同样,对于人文学科来说,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2.其实,当代西方科学哲学向我们展现的也并不是那种无懈可击的一致性,相反,凡是有影响力的流派和人物,都充满着独特的个性。从逻辑实证主义到历史主义,再从历史主义到后现代主义;从石里克、卡尔纳普到波普尔,再从波普尔到库恩、拉卡托斯、劳丹、夏皮尔、费耶阿本德和罗蒂等等,这些流派和人物之所以在当代西方科学哲学中占有一席之地,关键就在于他们展现了独特的思想和个性。尽管这些思想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缺陷和偏颇性,但是,他们至少都提出了一种新的视角和观念,从而丰富了关于科学哲学的思想。

3.中国的科学哲学要真正走向世界,关键在于要拿出具有中国个性和中国气派并且真正属于自己民族创造的东西。世界性并不意味着只是停留于译介、跟踪和研究别人的东西。当然,这一步很重要,但充其量只是学术研究的第一步。世界性更不意味着模仿或照搬别人的术语、概念、思维模式和基本框架,这样做不仅让人瞧不起,而且易于陷入新的教条主义。今天,我们在讨论关于科学哲学的困境和出路问题。其实,西方科学哲学的困境并非一定是中国科学哲学的困境,或许相反,这正是科学哲学中国化的历史机遇。我认为,科学哲学中国化或走中国自己的科学哲学道路,才是中国科学哲学发展的真正出路。总之,真正意义上的世界性,就是在世界的舞台上真正有属于我们民族自己创造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说,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当然,我们需要学习、研究和借鉴别国的理论和经验,这是发展中国科学哲学的基础,但这绝对不是最高的境界。最高的境界应当是为世界提供属于我们民族自己的新的科学哲学的理论和经验。

    三、学术性与现实性

科学哲学究竟是纯粹学术的,还是关照现实的?这是涉及科学哲学学科性质和定位的第三个重要问题。显然,对这个问题的不同解答,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科学哲学的发展方向。

这个问题从表面上看,似乎又是不言而喻的,然而,从人们的研究取向上看,显然也有着很大分歧:有的强调科学哲学的学术性和理论性,但使得科学哲学变成完全脱离实际和现实的“阳春白雪”;有的则强调科学哲学的实践性和现实性,但又使得科学哲学变得既没有“科学”又没有“哲学”。我的观点是,科学哲学应当既具有很强的理论性和学术性,又具有很强的实践性和现实性,关键是要把握好理论与实践、学术与现实的有机结合,特别是要注重从实际出发和从现实出发,从重大的现实问题中去寻找和发展新的科学哲学的理论增长点和学术制高点。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理论的学术价值往往取决于其应对和解决现实问题的能力,也就是说,一个理论应对和解决重大现实问题的能力越强,这个理论的学术价值往往就越高。

  (一)科学哲学应当具有很强的理论性和学术性,以深刻、新颖和独到的高水平学术走向世界

1.在科学的维度上提出新思想、新观点、新方法和新论证,并最大限度地在科学领域获得其学术意义和学术价值。尽管在当代科学与哲学之间似乎已经有了较严格的学术区分,然而,这种区分并不是绝对的。在科学领域依然有许多事情需要哲学家参与去做。这是因为其一,各门科学的理论基础和前沿探索部分非常靠近哲学,并且非常需要哲学思维的帮助,例如,罗素和怀特海关于数学基础问题的探索和霍金关于宇宙学的思考等等都属于这类问题;其二,许多交叉科学和技术,例如认知科学、人工智能技术等等涉及到人和文化的问题,也需要哲学家的参与;其三,有些学术问题,例如归纳逻辑问题,几乎本身就是科学哲学家的“专利”。因此,尽管在科学的维度上开拓有较大难度,往往需要有“哲人科学家”的素养,但是,科学哲学在这方面的前景应当说还是十分广阔的。

2.在人文的维度上提出新思想、新观点、新方法和新论证,并最大限度地在人文领域获得其学术意义和学术价值。一般说来,在人文的维度上发展并获得承认,是科学哲学的强项。迄今为止,一般的科学哲学和科学哲学家可以说大都是在这个维度上发展并获得承认的。即使像逻辑实证主义这样的科学性较强的学术思想,其影响力说到底还是在哲学和人文领域,并不是在科学领域。至于历史主义学派和后现代主义学术思想,就更是如此了。总的说来,一般的科学哲学家其主要学术定位依然是哲学家,而不是科学家。

3.在科学与人文综合的维度上提出新思想、新观点、新方法和新论证,并最大限度地也在人文领域获得其学术意义和学术价值。值得注意的是,除了科学的维度和人文的维度以外,科学哲学似乎正在开辟第三个维度,那就是科学与人文综合的维度。弗兰克说:“需要一个关于概念和定律的统一体系,在这体系中,自然科学以及哲学和人文学科都有它们的地位。”[1](P7)这里实质上已经蕴含了这个维度。今天我们在探索的关于科学与人文两种文化的融合问题,则更进一步明确并深化了这个维度。当然,这个维度在本质上并不是属于科学的,应当说还是属于人文的。

  (二)科学哲学应当具有很强的实践性和现实性,以解决重大的实践问题和现实问题为己任,特别是以解决中国自身所面临的重大实践问题和现实问题为己任

1.科学哲学在科学的维度上应当更加贴近科学,参与讨论和解决科学自身所面临的重大问题,从而切实推进科学的进步。在这个维度上,从一般的科学哲学走向具体的科学哲学(例如,数学哲学、物理学哲学、化学哲学、生物学哲学等等)是必要的。这样做有助于使科学哲学直接参与科学的进程,从而更加直接地影响科学,而不再仅仅停留于对科学做空泛的议论。在文学界,有一个非常庞大的专业队伍,主要的工作就是搞文学评论,并有很大影响。在音乐、舞蹈、绘画等等领域,都有类似的专业和工作。这对于科学哲学来说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具体的科学哲学至少可以发挥数学评论、物理学评论、化学评论、生物学评论等等作用。当然,有志者还可以进一步介入具体科学领域,发挥“哲人科学家”的作用,从而对具体科学产生重要的影响。

2.科学哲学在人文的维度上应当更加贴近人文,参与讨论和解决人文自身所面临的重大问题,从而切实推进人文的进步。哲学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的世界观意义。人们可以用这种世界观去指导实践和现实。因此,在人文的维度上,科学哲学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能否为人们提供一种正确的科学观、文化观和教育观,人们可以用这种科学观、文化观和教育观指导实践和现实,从而推进科学、文化及其教育的全面进步。从表面上看,科学哲学似乎应对的只是科学观,但事实上,科学作为整个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科学的认识势必涉及对整个文化的认识,当然,也涉及关于科学教育与文化教育的认识,因此,科学哲学不仅涉及科学观,而且也涉及文化观和教育观。从这个意义上说,科学哲学的确可以对现实的科学、文化和教育实践产生巨大而深刻的影响。当然,科学哲学也可以进一步介入到更具体的科学、文化和教育实践中去,帮助推进科学、文化和教育事业的发展。

3.在科学与人文综合的维度上应当更加关注科学与人文的内在联系,参与讨论和解决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科学教育与人文教育之间的相互融合问题,从而推进科学与人文的普遍繁荣,经济与社会的全面进步和人自身的全面发展。

  (三)科学哲学应当从实际和现实出发,理论联系实际,学术关照现实,从重大的现实问题中去寻找和发展新的理论增长点和学术制高点

1.科学哲学的立足点和出发点应当是实际和现实,而不是理论和学术,理论应当联系实际,学术应当关照现实。理论和学术的生命力往往取决于能否应对和解决重大现实问题的能力。如果科学哲学既不能应对和解决科学中的现实问题,从而推进科学的进步,又不能应对和解决人文中的现实问题,从而推进人文的进步,更不能应对和解决科学与人文相互关系中的现实问题,从而促进两种文化的相互融合和共同发展,那么,这样的科学哲学将从根本上失去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2.当代西方科学哲学陷入困境的根源在很大程度上就在于,理论脱离实际和学术脱离现实,不能应对和解决各类重大现实问题。首先,当代西方科学哲学从逻辑实证主义开始就存在着一种形式主义的倾向。所谓“语言学转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事实上,科学的核心应当是思想,而不是语言。语言仅仅是一种工具,是表述思想的形式。将科学哲学归结为语言哲学,变成越来越技术化的语言分析,势必导致科学哲学脱离科学本身,越来越陷入形式主义的泥坑。其次,当代西方科学哲学的立足点和出发点是僵硬的理论与学术,而不是活生生的实践与现实,于是,当理论与学术穷尽了所有逻辑上的可能性之后,就限于穷途末路了。最后,当代西方科学哲学也的确不能应对和解决各类重大现实问题。它的影响主要局限在科学观和方法论方面。尽管这些理论对人们具有较强的启发性,但由于存在着各种偏颇性,无法起到引领时代和指导现实的作用。

3.中国科学哲学应当在吸取西方科学哲学的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立足中国的国情和现实,走自己的发展道路,特别是从当代中国所面临的重大现实问题中寻找和发展新的理论增长点和学术制高点。这是一条科学哲学的理论与中国的现实相结合的道路,也是一条科学哲学中国化的道路,更是一条中国科学哲学通过真正的富有个性的创造,从而走向世界的道路。这条道路的意义无疑是巨大而深远的。首先,它将改变科学哲学传统的从理论到理论、从学术到学术的研究模式,而是将理论与实践、学术与现实紧密结合起来,并且首先从实际出发和从现实出发,从现实中寻找和发展新的理论增长点和学术制高点,从而为科学哲学开辟无限广阔的前景;其次,它还将改变科学哲学全盘西化的研究模式,而是将科学哲学研究牢牢地扎根在中国文化和中国现实的土壤里,在这里生根、开花和结果,从而让科学哲学深深地留下中华文化的印记;最后,这种科学哲学必然既是民族的同时又是世界的。如果说,某一种经济理论能够对13亿人口的中国产生巨大而积极的影响和作用,这本身就是对世界的突出贡献的话,那么,科学哲学也一样。还有比能推动这样一个伟大国家的进步更有意义和更重要的科学哲学吗?更进一步说,如果中国的科学哲学真能推动中国的进步,那么,这种科学哲学必定对世界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这也是我们所说的“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这句话更深层的涵义。

【参考文献】
[1]〔美〕菲利普·弗兰克.科学的哲学[M].许良英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2]〔美〕M·W·瓦托夫斯基.科学思想的概念基础——科学哲学导论[M].范岱年,等译.北京:求实出版社,1983.
[3]洪谦.逻辑经验主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
[4]George Sarton. Sarton on the history of science[M].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2.

(原载《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50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