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达摩从印度东行，来到东土震旦传佛法，成就了他在中国佛教史上的地位和影响。历史上不同时代和不同的人对“祖师西来意”的理解，也因此成了中国佛教史上一道亮丽的风景。一方面，有关达摩生平的资料从简单到复杂，从无到有，从史实到传说，达摩也从“口唱南无，合掌连日”① 的西域沙门，变成了“志存大乘，冥心虚寂，通微彻数，定学高之”，“随其所止诲以禅教”② 的南天竺习禅僧人，另一方面，有关达摩思想的资料也从无到有，从少到多，甚至出现标榜出自达摩的著作③。唐代禅宗形成后，达摩因与梁武帝讨论造寺布施供养功德不协被遣出境，北渡到少室山收了慧可为弟子而扩大了影响，并成为楞伽宗之外的禅宗各系第一师、第一祖或初祖。从此，“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就成了最著名也最有影响的禅门公案，也成了中国古代宗教中附佛各派都特别关注的问题。

在诸多诠释“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的历史资料里，《达摩宝传》与仅见于敦煌遗书中的《金刚峻经金刚顶一切如来深妙秘密金刚界大三昧耶修行四十二种坛法经作用威仪法则大毗卢遮那佛金刚心地法门秘法戒坛法仪则》一样，除个别日本学者曾经作过介绍和研究外④，至今仍未得到重视。限于篇幅，本文仅以所见四种《达摩宝传》为中心，就清末民初附佛中国民间宗教派别如何回答“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这一公案进行探讨，披揭不同版本《达摩宝传》与不同民间宗教派别之间的关系。

《达摩宝传》，又称《达摩传》、《达摩宝卷》、《达磨祖卷》、《达摩祖师宝卷》、《弥陀超出三界达摩西来自在王菩萨经》、《达摩西来度人自在王菩萨经》、《达磨西来直指单传返本还源归根复命破惑指迷宝卷》等。为方便行文，本文将其统称为《达摩宝传》（述及特指版本时，径称其原名）。李世瑜著录了清代刊本六种⑤，泽田瑞穗著录了藏本三种⑥，车锡伦仅清刊本就著录了十种⑦，但仍有未著录者。被著录诸本中，至少清通济禅院比丘缘明刊本《达磨祖卷》和民国三年甲寅（1914）铅印本《达摩宝传》由于收入现代大型出版物中刊行而得到广泛流传⑧。

在总体结构上，每一种《达摩宝传》都包括以下四个方面的内容：（一）达摩到东土，与梁武帝相见，论东西方远近，问答不协，梁武帝将达摩逐出或杀死。（二）达摩离开梁武帝后，与神光论法，神光不解，怒提素珠打落达摩两颗门牙。（三）神光因达摩化出十殿阎王的指点，追赶达摩并拜他为师。（四）神光向达摩问法，二人对答。

需要指出的是，不同版本的《达摩宝传》除开篇和神光与达摩的问答存在明显的差别外，对“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的回答也各不相同。不同的回答，与该版本《达摩宝传》分属清末民初不同的民间宗教派别有关。

直指单传诀

笔者藏光绪甲午（1894）重刊《达摩宝卷》，由于卷首有梁武帝、神光、达摩和禅师像而与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图书馆藏清光绪十七年辛卯（1891）三益斋重刊本相近。从内容上看，又与吉冈义丰披揭的家藏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胡思真刊本相近。吉冈义丰从道教与佛教关系研究的角度对其内容曾经作过详细介绍，在披揭此书与青帮经典有密切关系的同时，指出其出现的年代不早于黄德辉的《皇极金丹九莲正信归真还乡宝卷》⑨。

笔者支持吉冈义丰的观点。但对他曾部分引述的《达摩宝卷》卷末偈句，仍要作进一步的讨论。偈句为：

九玄直指得当来，无量天尊把道排。九种十收还乡路，拔转玄关万法开。

立起星宿圆顿教，玉癸还源九莲开。诸佛还乡不得道，得遇龙华意满怀。

古佛虚空暗临凡，埋没三星驾金船。自从混沌沉迷世，大众诸佛苦海眠。

今遇三元劫教满，统领诸佛造法船。八卦纷纷六爻动，苦海波中下钓竿。

行动受了傍人谤，还未阐教起谤言。小儿无风说有事，提起尤（犹）如刀割肝。

大头小领乱了法，分下千门万法传。脱了一窍穿一窍，改头换面是天真。

立下还乡圆顿教，大也圆来小也圆。先圆九祖超死生，后圆香儿入涅槃。

看破惺悟超三界，伴侣无生见如来。

尽管偈句中夹有“还乡”、“还源”、“九莲”等可以与《皇极金丹九莲正信归真还乡宝卷》作比较的词汇，但整个偈句强调的是在“千门万法传”之后的“天真”、“圆顿教”。这与大乘天真圆顿教的重要经典《古佛天真考证龙华宝经》（简称《龙华宝经》）更接近。《龙华宝经》称“古佛设下五样龙华会……古佛无生座前有一七宝池，八功德水……满灵山会上诸佛菩萨同来聚会，朝见古佛无生”⑩，与偈句中“诸佛还乡不得道，得遇龙华意满怀”、“看破惺悟超三界，伴侣无生见如来”正相符。

一般佛教的开经偈作：“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达摩宝卷》的开经偈作“无字深微妙法玄，百千万劫难遇缘。吾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古佛传”，与《龙华宝经》强调古佛同一旨趣。《龙华宝经》称“古佛为相，无生为本，置立为起，收源为落，一字为宗，大乘为法，圆顿为教。古佛法门，末后一着。千门万户，尽皈佛门，诸佛万祖，都皈圆顿。一字排论，古佛家风，若离一字，难续莲宗。续上莲宗，得续长生。我佛金口，一字流通”(11)，强调“一字”，在《达摩宝卷》中也可以找到大量相对应的内容。尽管现在对《龙华宝经》的作者是黄德辉还是王森的第二代传人天真古佛尚有不同意见，但此宝卷与《皇极金丹九莲正信归真还乡宝卷》一样为皇极金丹道早期经典则无异议(12)。

正因为清光绪间刊刻的《达摩宝卷》中有相当多的内容与《龙华宝经》和《皇极金丹九莲正信归真还乡宝卷》相契符，因此笔者认为，该宝卷与大乘天真圆顿教有密切的关系，是研究大乘天真圆顿教的重要资料。由于根据《达摩宝卷》研究大乘天真圆顿教非本文宗旨，兹不讨论。

《达摩宝卷》又称：“佛在金（舍）卫国与家（众）大比丘等言：一切经书，付与迦叶。迦叶付与牛头和尚，牛头付与戒律和尚，戒律付与密山和尚，密山付与丑（五）祖大师，五祖付与黄梅和尚，黄梅付与马祖大师。马祖传授之后，无人所得，隐藏黄梅寺大佛殿东南角柱之下六十余年。后寺有烧香信善之人重修换柱，故得此法也。得书之后，四十余人从化，内有二十八人脱离而亡，即时化诸道者。所以六祖能惠（惠能）禅师留下大事因缘在世，修行弟子临时紧用。”没有以达摩为本门的祖师。不过，对于“祖师西来意”，则有如下回答：

夫学道者，当拜明师。心性不明，切须解脱；经典不明，须当高学。此道正是达摩直指单传，指教人返本还源，归根复命。口口相传，不计文字，不属三教，教后别传。逢山指山，逢水指水，叫人参透其中妙理，乃超凡入圣，普度众生出迷沦。昔达摩祖西天到东土，在熊耳山前面壁九转（年？），不说半句浮谈，只是真口诀相传。教人加功前进，进道如抢宝一般。善恶分明，全不念经。身中寻法，只要寻得真实。诸佛不离幻体，明月不离清风。法门不二，何向有三？一体非真，留有一偈，云：

直指单传诀，如风伴明月。

本来不二法，一花有五色。

“直指单传诀”，可谓《达摩宝卷》对“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的回答。

见性了意

笔者藏兴祥氏重刊、南轩氏重刊和清宣统三年滇省乐善堂重刊《达摩宝传》，为同一种《达摩宝传》的不同刊本。首题“弥陀超出三界达摩西来自在王菩萨经”，尾题“达摩西来度人自在王菩萨经全部终”，未见中外相关著述著录或称引。与光绪甲午重刊《达摩宝卷》相比，此类刊本与比丘缘明刊本《达磨祖卷》和民国铅印本《达摩宝传》内容更相近，但年代要比它们更早。其卷首有七页不见于他本的内容，正文保存了《达摩宝卷》中神光向达摩问法以前的大部分情节和文字。尽管因为以《达摩宝卷》为底本从而保存了相当多大乘天真圆顿教的文字和内容，但仍有新编撰的内容。

一是编定了祖师谱系。称“西竺佛祖释迦牟尼佛，姓刹劫。周昭王二十四年四月初八日午时降生，十九岁出家，三十说法，四十九年。周穆王五十二年二月十五寂，付迦叶。摩诃迦叶尊者，姓婆罗门。孝帝五年，持僧袈裟衣，入鸡足山，俟慈氏不（下）生生（疑衍一“生”字）。付阿那比丘。商那和修尊者，姓毗舍多，在周昭王六年生，宣王二十三年三昧火化，付优婆毱多。尊者姓首陀，年七十出家，平王十一年逝。付香众婆密须。尊者姓颇罗随（堕），定十九年涅槃，付佛陀难提。尊者姓瞿昙，景帝十三年寂，付伏驮密多。尊者姓毗舍罗，年五十不能言，行敬三十五年灭。胁尊者，名难生，处昭六年侍伏驮尊真（者），二十二年化，付富那夜奢。马鸣尊者受夜奢法，付外道摩。罗显三十七年灭。迦毗尊者。有徒三千，法度龙众五百，赧王四十一年化。龙树尊者至南卵（印）度，付迦那提婆，始皇三十五年寂。罗睺罗多尊者，受迦那提婆法，付僧伽，汉武二十八年寂。僧伽那提尊者，宝罗筏城国王太子，生而能言，七岁出燕寂石屈，十年得法，付童子，汉昭十三年化。伽那舍多尊者，姓郁头盐，持镜出得法，汉成二十年化。鸠摩罗多尊者，月氏婆罗门子，付阇夜多，新峰十四年寂。鹤阇夜多尊者，天笠（竺）人，度婆修盘头，汉明十七年寂。鹤勒罗尊者，姓婆罗，化中印王，说法日月天子，付狮子比丘。尊者姓婆罗门，至眉（罽）宾国见多拳，左手曰：年还我珠，处开奉珠。众惊，示倡（偈）付衣，魏齐王二十七年化。般若多罗尊者，东印度人，付菩提多罗，宋孝武大明元年化。菩提达摩尊者，姓刹利帝，南阎国王三太子，法宝为上嗣，初名般若多那，改达摩。命从婆罗提说，异见三性，性在作用。”

尽管这个祖师传法谱系错讹脱漏众多，文句也多不通，但仍然是一个根据禅宗西天二十八祖编制的谱系。这个谱系无疑是民国甲寅铅印本《达摩宝传》中《记心印来历》所列谱系的基础(13)。

另外，卷末又说：“达摩吩咐神光：‘你今身体不全，不能成其正果。径往河南汝宁府松县金长者家内，投胎为后，有唐太宗高皇出世，佛牛山修道，可去拜他为师，然后为二祖。’又传慧可大师，号金碧峰，度拔出世，传与四祖道高信。五祖弘忍在黄梅，六祖惠能，灯灯相续，不立文字，口传心受至于今。”增加了达摩为初祖的中土六祖。

二是加入了青莲教的内容。卷中增加了神光要追赶达摩，原来的弟子不舍，神光说了十嘱咐，其中第一条就说：“一嘱咐，莫杀生，真心守戒；三皈清，五戒全，少去争名。敬长上，孝父母，和睦兄弟；惜妻子，重朋情，道友相亲。我如今，恐难躲，阎君之手；劝大众，忙进步，牢记在心。”

这段内容与青莲教祖师袁志谦的著作如出一辙。如袁志谦著作《修真宝筏》，在云南流存较多。内容或包括《修真指南歌》、《修真路引》、《皈字真解西江月》、《依字真解西江月》、《皈依佛真解》、《皈依法真解》、《皈依僧真解》、《精严五戒律诗》、《精严五戒自一至十小调》（《一不杀生戒》、《二不偷盗戒》、《三不邪淫戒》、《四不酒肉戒》、《五不妄语戒》）、《三皈真解》、《五戒真解》、《十恶真解》、《八邪真解》、《二十条规》、《右录七言诗一首》、《合壁词》、《结缘歌》，或只有《修真路引》、《皈字真解西江月》、《依字真解西江月》、《三皈真解》、《五戒真解》、《十恶真解》、《八邪真解》、《二十条规》、《右录七言诗一首》、《合壁词》，都是集中阐释三皈五戒。

另外，据传出自袁志谦之手的《开示经》（又称《开示真经》、《礼本》）(14) 也说：

要五戒精严，三皈清净。三皈者，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佛，不堕地狱，皈依法，不墮饿鬼，皈依僧，不堕旁生。五戒者，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酒肉，五不妄语。此乃是三皈五戒。

佛、法、僧者，皈依佛，不是泥胎，不是彩画，不是泥塑木雕，不是铜打铁铸。要皈依活泼泼，转辘辘，有静有动，常放五色毫光，圆陀陀，赤洒洒，无新无旧，为救众生，乃为一尊真佛，自性为佛。

皈依法，不是王法，不是家法，不是邪魔外道法，不是呼风唤雨法，不是邪神魇镇法。要皈依明晃晃，亮堂堂，晶辘辘，法轮常转，悟道之人，蕴空妙法，取经发卷，乃为真法，自性为法。

皈依僧者，不是人僧，不是尼僧，不是众生，不是看经念佛僧，不是走方云游僧，不是一切人中僧。要皈依光旵旵，转巍巍，妙元元，无尘无垢，无身无体，半虚空放一段光明，乃为真僧，自性为僧(15)。

三是“性命”及相关问题，成为神光与达摩问答的主要内容。由于文字较多，兹不具引。

因此，就内容来看，首题“弥陀超出三界达摩西来自在王菩萨经”，尾题“达摩西来度人自在王菩萨经全部经”的刊本《达摩宝传》，当属于青莲教的重要著作。清代档案材料称青莲教徒“以达摩为初祖”(16)、“以达摩为初祖，至十二祖为袁祖”(17)，《达摩宝传》或为其实践这一宗旨的结果。

对于“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达摩宝传》从侧面作了回答：

“武帝叫两班文武，将和尚带在西廊，来日将四十八卷经典，叠成一莲花坐，请他登台讲经说法。若是真僧，自然明心见性，若是假僧，天雷霹死。祖听得，心内自明。次日祖坐莲台，四十八卷经书，一览皆通。帝曰：请你讲经说法，你如何一言不发？祖曰：

见性一转三千卷，了意一刻百部经。

武帝不识西来意，达摩老祖世难寻。”

“见性”，正是《达摩宝传》中武帝不识的“祖师西来意”。

灵光方寸

清通济禅院比丘缘明刊本《达磨祖卷》，无刊刻时间。首题下“长悟真空，生成正宗。大昭法会，道宏一中”偈，为“长生大道”的藏头偈。全卷均有小标题。与笔者藏《达摩宝传》相较，无《达摩宝传》前七页内容，有关达摩见梁武帝问答的偈句和达摩与神光问答的内容，均较简略，且将“了意一刻百部经”改成“了一刻通百部经”。但其中相当多的文字与《达摩宝传》相同，如卷首六字公案、八字玄机、修真论以及慧光第一嘱咐中出自青莲教经典的内容等。在神光与达摩的问答中，则又有部分不见于《达摩宝传》而仅见于《宝摩宝卷》的内容。诸多证据显示，《达磨祖卷》是据《达摩宝传》和《宝摩宝卷》改编而成的。其成书时间较刊本《达摩宝卷》和《达摩宝传》稍晚。

《达磨祖卷》对《达摩宝传》和《宝摩宝卷》的改编，主要包括两个方面：

一、改编旧文。对旧文的改编可以以上引《宝摩宝卷》对“祖师西来意”回答的文字为例。《达磨祖卷》中这段文字作：

大学之道，当拜明师。心性不明，切须大下苦功；经典未明，切莫贡高障道。学此一教，便是真（直）指单传，返本还源，归根复命。口口相传，不许文字，不属别传。逢山指山，逢水指水，教人惺悟真形。若人惺悟腹中妙用，诸佛在凡世，普度众生。

论经山云：昔日始祖达磨老师，西天到东土，在熊耳山前，面壁九年，不说一句，想来这是一个真诀无说。只教人各加勇猛精进，进道犹如抢宝一般。善念分明，全不见佛性。身中寻法身，只要寻个真实竞。尔若不信，清风为证，明月为凭。诸佛不离幻体，法相不二，何况有三？有二有三，则非真悟也。尔再不信，后有一偈：

直指真传诀，清风伴明月。

本来不二法，一花五叶开。

在述及其传承时，也将上引《达摩宝卷》中的传承改为：

佛言：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众等，一切经书与真诀，付与迦叶。迦叶付与牛头，牛头付与戒律和尚，和尚流递付与五祖大师。大师得受之后，无人可传，诀付六祖，书隐藏黄梅寺殿内东角柱下。六十余年后，有烧香道人修造换柱，得此书也。得之已后，教化四十余人，有二十八脱化而去，即化诸道门也。所以六祖慧能大师留下一乘诀在后。

从《达磨祖卷》对《达摩宝传》和《宝摩宝卷》旧文的改编来看，一是采纳二书中有关丹道的大部分内容，并作适当突出丹道的改写，二是继承《宝摩宝卷》强调“一字”并且更加加强，称“万物皆从一字生”(18)，除前面提到的改编达摩与梁武帝对话偈中“了意”为“了一”外，还将《宝摩宝卷》中的“一体非真”改为“有二有三，则非真悟也”，在与《达摩宝卷》一样强调“这一字”时，其内容比《达摩宝卷》增加了近10条。其他突出一的地方还很多，不具列。

二、新增新文。与《达摩宝传》和《宝摩宝卷》相比，《达磨祖卷》在卷尾新增了近20页（按《达磨祖卷》原页序计）的新内容(19)，包括十二时辰偈、十二月词、十嘱咐等。“十嘱咐”中“八宫祖，指东顶，灵山大会；年年去，挂圣号，奶奶知闻。传红莲，合语领，无字经典；教男女，拜龙天，认识无生。有九祖，圆明祖，鲁地下世；分九杆，十二支，分派度人”、“子年间，转大法，无人举照”等文字，包含相当丰富的历史资料。

八卦教是清代重要民间宗教派别之一。有五荤道、收元教、清水教、天理教、九宫教等名。还有空子教、圣贤教、先天教、在理教等异名(20)。其传播至少到民国时期仍然未衰，故留下了《五圣宗宝卷》（民国六年庄阿县务善堂重刊）和《五老母点化真经》（民国六年刘锡彬、王润石印本）(21) 等宝卷。

八卦教以刘姓为教首，有追求“长生大道”的倾向，而且强调丹道修炼(22)，这与《达磨祖卷》首题下即是“长生大道”的藏头偈，全卷在对《达摩宝传》和《宝摩宝卷》旧文作改编时主要采纳二书中有关丹道的内容，并作突出丹道的文字改写，称“达磨神光炼金丹”(23) 相符。《十嘱咐》中，“五嘱咐，方寸地，分明八卦；乾为天，坤为地，震兑东西；将艮巽，配坎离，又分水火；按中央，戊己土，定南金针”(24)，把“八卦”与“方寸”相联系（如下所说，“方寸”在《达磨祖卷》中属“祖师西来意”），将“戊己土”视为“定南金针”，与“五行以土为尊，九宫以中央宫为尊，八卦教以刘姓教首为尊”(25) 同义，“八卦神，九宫祖”(26) 的说法，也与八卦教“分九宫，立八卦”、“内安九宫，外立八卦”的组织机构(27) 相符，因此可以看出，《达磨祖卷》属于八卦教的宝卷之一，是研究清代八卦教的重要历史资料。由于这也非本文讨论的内容，故不赘。

尽管《达磨祖卷》沿袭《达摩宝卷》的思路，使用了一个释迦——迦叶——牛头——戒律——五祖——六祖的传承谱系，没有将达摩纳入其谱系中，但仍然多次提到“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要知西来妙意，内无形像，外无踪迹。只在天内天外，独自为尊。在天为诸佛之尊，在地为神圣之显，普开众生之提纲(28)。

达磨西来道如何，苦炼修行内琢磨。有人解得其中理，弥陀接引出娑婆(29)。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文字，是在新增部分中出现的偈句：

西来妙意少人知，内里包藏好消息。

本性灵光常出现，迷人不识是自己。

灵光原是西来意，方寸就是古弥陀。

有缘得遏真三昧，凝眸得见古弥陀(30)。

因此，“灵光”“方寸”，是《达磨祖卷》对“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的回答。

无字真经

与其他刊本相比，民国铅印本《达摩宝传》出现的时间最晚，似乎也最容易看到。除泽田瑞穗和车锡伦曾著录外，《宝卷初集》和《明清民间宗教经卷文献》均刊行了此印本。目前在网上能查到的《达摩宝传》，也大都是据此印本录文的(31)。在对上面各刊本的情况有所了解后，再来看此印本就比较容易了。

此书封皮印有书名和达摩像，卷首有甲寅（1914）岁悟真子撰《达摩宝传叙》和《记心印来历》。笔者藏清刊本《醒迷要言》，署“静林山人悟真子著”，另有见于退安祖师著、玉山老人集《金不换》卷首的《金不换叙》，为“宣统己酉春后学慎吾悟真子谨叙”(32)，从时间上看，当与《达摩宝传叙》的作者为同一人。除知道他生活在清末民初，并与青莲教及其支系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外，其生平不详。

悟真子叙称“仆本迂拙，缺少见闻。初越陕西，始获上册残篇。继游滇南，复得下卷简文。不堪鄙意补正，汇集一部刊成。以期同登道岸，共出迷津，是幸。”则下卷文字是他根据在云南搜集的资料补刊成的。故卷首首题下称“悟真子补述”、“陈士绅、钱紫芙校阅，谢学愚恭书”。

从内容来看，此书卷上与笔者所藏滇刊版《达摩宝传》内容可互相比较，卷下内容则不见于诸本《达摩宝传》，故这里暂不对卷下作讨论。尽管悟真子只称该书下卷是得于云南，但该书上卷受滇刊版《达摩宝传》的影响也比较明显。

首先，如上所说，《记心印来历》所列西天二十八祖，在诸种《达摩宝传》版本中，仅见于滇刊版。

其次，此书中杨胭脂与达摩和神光的谈法情节，仅见于滇刊版。

其三，故事情节与滇刊版相同，只是补入大段说法劝化的内容。与其他版本则存在明显差异。

其四，在滇刊版中出现的青莲教的“三皈清”、“五戒全”，在此书中被演绎成大段说教文。如在滇刊版《达摩宝传》和《达磨祖卷》中都有的神光对其弟子的十嘱咐，在本书中就变成了三皈五戒（前八嘱咐）和修福、行善。本书中甚至还出现了专门阐述“三皈”、“五戒”的长偈。

因此，就内容来看，民国排印本《达摩宝传》受青莲教或其支系的影响明显，是其教义的通俗表现形式。

青莲教及其支系以达摩为祖师，悟真子在宣传其教义思想的同时，回答了“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及至次日，安设已毕，请和尚登台说法。老祖将四十八卷经典，一览皆通。只四维思寻，并不曾开言讲说。帝曰：请你讲经说法，如何一言不吐？祖曰：

见性一转三千卷，了意一刻百部经。

迷人不识西来意，无字真经世难寻。

尽管这段文字与其他本《达摩宝传》非常相近，而且“无字（真）经”的说法在《达摩宝卷》中就已经出现，在《达磨祖卷》中也出现过，但由于悟真子补述本中，相当多的地方都说：

叹旁门，有字法，信口谈论；耑习的，口头禅，不究死生。

有修行，他不求，佛法心印；有悟道，他不访，无字真经(33)。

我见他，口能言，心却不正；无字经，又岂可，轻易指陈(34)？

是前日来此那位黑脸和尚，得明无字真经，一贯真传，修成天外闲人，才躲得脱吾等之手(35)。

皈依佛，发慈悲，常清常净；勤参悟，本来面，无字真经(36)。

皈依无缝塔，默念无字经，开口神气散，静诵转法轮(37)。

人人有卷无字经，不用纸笔墨写成。展开原来无一字，昼夜四时放光明(38)。

无字经，超自己，并度宗亲；掌教佛，流传与，廿八佛性。到东土，找原人，接续道根(39)。

因此，从悟真子补述本来说，“无字真经”是其所理解的“祖师西来意”。

小结

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在达摩到中国后就成了人们提到达摩或追溯祖源时不得不回答的问题。本文在比较所见四种《达摩宝传》文字的基础上，指出它们分属于大乘天真圆顿教、青莲教、八卦教和青莲教或其支派等不同的民间宗教派别；清末明初中国附佛民间宗教各派，在以唐代出现的达摩见梁武帝、到少林寺收慧可为徒等材料为依据编写《达摩宝传》时，都从自己的立场出发，回答了“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这个问题。当然，笔者在指出这一事实的过程中既没有将其与禅宗对“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的回答作比较研究，也没有对他们的回答或思想趣向作任何评述，更没有据此讨论民间宗教与传统佛教的不同，关于这些问题的探讨，俟来日另行撰文。

如上对《达摩宝传》的比较可知，同名的经典可以属于不同的派别；不同派别使用的同名经典，都带有明显的派别特征。一些在名称上看不出其归属的宝卷，其实是某些宗教派别自己特有的经典。这点在以往的研究中还没有得到注意。进一步将宝卷中分属不同宗教派别的宝卷找出来，以之作为该派别研究的重要资料，将是未来民间宗教研究中的一项重要工作。

另外，对于明清民间宗教研究而言，根据同一题材或同一名字的宝卷，研究各派别之间的区别，无疑是一条新的思路。这条路子对于禅宗和众说纷纭的禅宗典籍《坛经》研究是否有用呢？笔者还无法回答，但愿意把它作为一个问题提出，抛砖引玉，盼得到大家的批评、指正和赐教。

本文为云南省教育厅2003年科学研究基金项目《青莲教研究》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