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语言逻辑的研究可以分为两个大的阶段，第一阶段是对国外语言逻辑思想的评介，讨论语言的共性问题，在这方面，周礼全、李先焜、陈宗明等先生作出了较大贡献。第二阶段是运用语言逻辑这一工具，根据汉语的特点，研究汉语中的逻辑问题，讨论汉语的个性问题，在这方面邹崇理的研究是卓有成效的。

邹崇理的研究以蒙太格语法（简称MG）为基础，广泛涉猎逻辑语法与形式语义学领域内的广义量词理论（简称GO）、话语表现理论、类型—逻辑语法和情境语义学等多种理论，并且运用这些理论尝试研究现代汉语中的逻辑问题，取得了原创性的研究成果。1993年，他在《一个运用蒙太格语法与广义量词方法分析汉语量化词组的部分语句系统》的论文中，运用MG与GQ的基本方法，分析了汉语量化词的语义特征，在对汉语量化句特征全面把握的基础上，构造了汉语量化句的部分语句系统FC。FC的主要目的在于刻画汉语量化词组的语义特征，注意区分量化词组的分布语义和聚合语义。2002年在他出版的专著《逻辑、语言和信息》中进一步完善了FC系统，在这一系统中定义了汉语所特有的量词，并在这个系统中增加了生成传统对当关系和三段论推理以及描述其有效性的功能。在研究汉语量化句聚合意义的启示下，采取与西方学者不同的思路，提出了刻画量化表达式聚合意义的一阶谓词逻辑系统，且证明了这个系统的可靠性和完全性。邹崇理还对汉语时间系统的语义特征进行了考察，认为汉语是时态结构比较丰富的语言。采用时间区间语义学方法处理汉语的时态结构，经过巧妙构思，构造了一个专门刻画汉语时态结构的部分语句系统。邹崇理所做的这些工作都是开创性的，为汉语逻辑的研究闯出了一条新路，展示了广阔的研究前景。

1.汉语量化句的部分语句系统

邹崇理在他的博士论文《Montague语法及其在汉语语义分析方面的初步应用》中，运用真值条件模型论方法探索了汉语的语义问题：(1)讨论了汉语的语句态和动词体之间“不规则”的搭配关系。作者指出，汉语四种态，即状态句（如“这朵花是红的”）、达成句（如“这个人死了”）、活动句（如“老王散步”）、完结句（如“小李打死了老王”），除它们都有普通体外，达成句和完结句还有完成体，活动句有进行体，状态句有保持体，等等。(2)在汉语态和体关系基础上，讨论了汉语句中的时间因素，即态、体、时关系。诸如时间副词“曾经”、时间名词“今天”等相应的规则。(3)讨论了汉语的数量结构，如“每人”、“个个人”以及“所有人”等的聚合语义和分布语义。(4)还处理了汉语句子中包含子句的语句、内涵语境、句子的否定以及作为修饰语的形容词等语言现象的句法规则。作者考虑到汉语语法方面诸多特点，运用MG技巧和汉语知识，第一次对汉语进行了较高层次的语形研究。

随后他又对汉语量化句进行了全面的考察，总结出汉语量化句的几个特点：第一，汉语是一种非常简洁的自然语言，其内在的量化结构类似于逻辑量化公式的表现形式，体现为：一部分量化句只包含一个量词，且位于句子最前端；由于没有变项被代入的生成方式，具有两个或两个以上量词的汉语量化句大都不存在量词的辖域问题，即量词的辖域依线形排列的顺序而定。这样的一些量化语句具有同逻辑量化公式相类似的简洁性，非常适合于逻辑的处理。第二，包含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量词的汉语量化句虽然没有量词的辖域歧义，但仍然存在许多复杂特征值得我们注意，这类量化语句有的是可以化归的，有的却不能化归。第三，汉语量词还有通常所谓表聚合语义的特征。这种量词在汉语量化语句中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具体表现在许多场合，例如“所有教师共捐款500万元”，它叙说的是名词集合里所有个体共同构成的那个总体的性质，这与量词的所谓分布语义涉及名词集合中每个个体的用法不同。他在对汉语量化句全面把握的基础上，建立了处理汉语量化语句的形式系统FC。FC的主要目的在于刻画汉语量化词组的语义特征，注意区分量化词组的分布语义和聚合语义。

 

 

在上述基础上，作者给出一些例句，对FC系统如何生成量词以及怎样刻画其语义特征作出说明。例如语句：所有学生吃掉了50个苹果。

据其语形结构生成的树形图得到加标括号式：

 

直观上看，句子的真值为：有50个苹果构成的整体属于被吃掉东西的集合，与之相应，所有学生这个总体属于吃掉50个苹果者的集合，即全体学生吃掉特定的50个苹果，而不是每个学生吃掉50个苹果。这是聚合语义的分析。

2002年邹崇理在《逻辑、语言和信息》一书中进一步完善了FC系统，在这一系统中定义了一系列汉语所特有的量词，并在这个系统中增加了生成传统对当关系和三段论推理以及描述其有效性的功能。在研究汉语量化句聚合意义的启示下，采取与西方学者不同的思路提出刻画量化表达式聚合意义的一阶谓词逻辑系统，且证明了这个系统的可靠性和完全性。

邹崇理所做的这些工作为汉语逻辑的研究闯出了一条新路，展示了广阔的研究前景。陈宗明先生将他的这种研究称之为“汉语的MG研究”，并说：“汉语和英语分属两个不同的语系，语法结构差别较大，对汉语的MG研究，显然具有深远的意义和广阔的前景。”[2]355中国逻辑学会会长张家龙先生对《逻辑、语言和信息》一书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说：“本书是一部现代化的，与国际逻辑研究水平接轨的自然语言逻辑专著”，“这部著作的出版标志着我国的自然语言逻辑研究进入了发展时期。”[3]2

2.汉语时间系统的形式语义学研究

科学研究无止境。在对汉语量化语句形式化处理取得重大突破之后，邹崇理又对汉语时间系统的语义特征进行了思考。自然语言的时间系统可以分为三个方面：时相(phase)结构、时制(tense)结构和时态 (aspect)结构。虽然自然语言的时间系统包含有这三个方面，但就某一种具体的自然语言而言，三者的表现程度是大不一样的，有的语言侧重表现时相结构，即时相结构比较发达；有的语言侧重表现时态结构，即时态结构比较丰富。邹崇理认为：由于汉语的动词在时间方面没有形态变化，因而时制不够发达，但却发展出比印欧语言丰富得多的时态结构，这是汉语的本质特征之一。“汉语的时态结构有丰富多样的表现形式，时态结构在汉语的时间系统中占有突出的地位”[3]379。

邹崇理采用形式语义学方法处理汉语的时态结构，其基本思路是：构造一个展现时态结构各种类型的现代汉语部分语句系统，该系统句法部分由基本词项及句法规则生成具有时态特征的汉语句子，再把这些汉语句子翻译成引进各种“态”算子的时间逻辑语言，然后由该逻辑语言的语义模型提供关于时态结构的语义解释，这种语义解释的核心是通过说话者观察参照时间和事件的时间过程的某种关系表现时态类型。这个系统由以下几部分构成：

2.1句法部分

2.1.1句法范畴标记的集合

采用递归定义生成该集合Cat，它是满足下列条件的最小集合：

 

 

 

(a)D是个体的非空集合；

(b)以D为基础的语义框架Dom如上；

(c)M是时刻的非空集合，＜是M上的严格线性序；

 

 

2.3翻译部分

 

 

 

下面举例说明这个系统是怎样生成汉语时态句并且怎样翻译成逻辑语言而获得模型论语义解释的。首先，由句法部分生成汉语时态句“张兵思考着这个问题”如下：

 

与上述推演序列相应分析树为：

 

其次根据句法生成的步骤，一步步运用相应的翻译规则如下：

 

(1)式就是“张兵思考着这个问题”的逻辑式，对涉及进行时态算子Prog的部分给予了语义解释，其直观理解为：用说话者（潜在的）观察参照时间来比较，“张兵”所指个体与“问题”类的某个特定个体具有“思考”这样的关系，其时间过程处于延续之中（包含了参照时间）。

这个系统还可生成并解释许多汉语时态句。如进行时态句：“这个学生正在休息”；完成时态句：“张兵打了王勇”；短暂时态句：“李蓉洗了一下衣服”；起始时态句：“这朵花开始红了”；终结时态句：“有人丢失了一辆车”；经历时态句：“每个人（都）曾经读过书”，“有的人曾经相信过道教”；将行时态句：“这件衣服将要干了”等等。此外，这个系统也还能生成一般时态句，如“北京是一个（大）城市”，等等。

邹崇理关于汉语时间系统的形式语义学研究是具有开创性的，在此之前，国内外还没有学者建立一个关于汉语的时态逻辑系统。周礼全先生对他的研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作者运用自然语言逻辑方法进行了关于汉语时间语义特征的研究，从中体现了勇于探索创新的精神。”“作者有关研究的贡献是： (i)从时间区间语义学出发，运用时间区间的7种基本的集合论关系，描述出汉语丰富的时态类型（进行态、完成态、短暂态、起始态、终结态、经历态和将行态）。指出时态是讲话者关于事件时间过程的长短始末的概念，它体现于参照时间与事件时间之间的包含、交叉、同异等关系，这不同于由说话时间与事件时间的先后关系所确定的时制概念；(ii)作者提出的时态概念也能明确地区分于时相概念。时相是由动词的词汇意义所体现的事件本身的特征（如持续性、瞬间性等），而时态则是说话者从不同角度参照比较事件时间过程的产物；(iii)作者以上述理解时态的观点为基础，运用现代逻辑方法，巧妙构思，建立了一个专门刻画汉语时态结构的部分语句系统；(iv)作者还据此提出发展‘态’的时间逻辑的新思路。初步给出进行态算子prog和完成态算子perf等的语义定义及一些有关的逻辑有效式。”[4]ii～iii我们认为，周先生的评价非常中肯，而且恰如其分。

邹崇理的研究成果体现了汉语逻辑研究的新进展，它是汉语逻辑研究的标志性成果。这一研究充分显示了中国年轻一代逻辑学者的研究实力，真正实现了与国际逻辑研究水平的接轨与对话。

【注释】

①用α′表示对α的翻译，以下均采用这种写法。在本系统中，若α为汉语词条，则用该汉语的拼音黑体表示α′。

【参考文献】

[1]　邹崇理.一个运用蒙太格语法与广义量词方法分析汉语量化词组的部分语句系统[J]，哲学研究，1993，（增刊）.

[2]　陈宗明·中国语用学思想[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

[3]　邹崇理.语言、逻辑和信息[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4]　邹崇理.自然语言逻辑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原载《湖北大学学报》2007年2期。录入编辑：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