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恩·塞耶斯/文孟高峰/译

资本主义危机包括目前正在经历的金融危机，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一个人很久以前对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做出过精辟的论述，他就是马克思，他的洞见对我们理解资本主义危机是重要的。

一

资本主义正在经历自２０世纪３０年代或更早一些时间以来的最严重的危机。美国、英国及其它许多国家的银行体系仅仅由于大量的国家干预才避免崩溃（至少从目前来看）。世界各地的股票价格曾出现暴跌。很有可能发生长期的、严重的经济衰退。可以说，资本主义濒于崩溃。

预见到这种发展情况的经济学家或政治家少得很。长期的经济繁荣使他们产生了繁荣和衰退的循环最终能够被克服的看法。和他们的声望衰落相反的是，马克思是声望迅速上升的人物。马克思的思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否认”，现在人们又重新对它产生了的兴趣。马克思的声望又在很大程度上得以恢复［１］。他很早以前就论证了资本主义具有内在的不稳定性和产生危机的可能，并且预言了资本主义的最终灭亡。有人认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分析，已经被证明是正确的。

但是确切一些地说，马克思的思想中哪些已经被证实了？首先，马克思对自由市场的批判已经被证实了。在过去的３０多年里，经济学和社会学说中曾经占支配地位的自由主义，即自由放任的、自由市场的思想体系已经声誉扫地了。甚至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的前主席，阿兰·格林斯潘，这个最有影响的自由市场思想的捍卫者，也承认自由主义的市场的思想体系是有错误的。“我错误地认为银行和其它一些追求自身利益的组织最能够保护股东的利益和在他们在公司的股本”［２］。

然而，目前的危机再一次证明了正如马克思所认为的那样，自由市场是具有它自身异化的制度。它是一个不可控制的、具有内在不稳定性的机制。马克思生动地比喻它“像一个魔术师一样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了”［３］。迅速发展的生产力与现存的资本主义经济关系之间发生周期性矛盾，危机就因此而产生了。资产阶级用什么办法来克服这种危机呢？一个方面不得不消灭大量的生产力，另一方面夺取新的市场，更加彻底地利用旧市场。但这不过是资产阶级准备更全面更猛烈的危机的办法，不过是防止危机的手段越来越少的方法。［４］

这样，资本主义制度就伴随着一系的经济繁荣和经济衰退而摇摇欲坠。同时，由于垄断的增长，从而阻碍了竞争，进一步导致了财富的更大的不均。马克思相信，资本主义制度最终注定是要灭亡的，是要被社会主义制度所取代的。

二

这是我们将要目睹的吗？看起来一些人是那样认为的。美国政府为了将世界金融体系从其固有的崩溃的危险中拯救出来，已经被迫接管了银行和证券公司。时任美国总统的小布什先生甚至已经感到要被迫为他称之为“民主资本主义”的存在而辩护。［５］

各国政府已经不得不采取类似的措施。他们被迫在银行和证券公司里占有更大的股份，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甚至于不得不将银行和证券公司完全地国有化，并对它们的运行采取了更严格的管制。大量的政府资金已经注入到金融系统里面。２０世纪３０年代经济大萧条时期的“新政”，即美国政府使用大规模的公共建设项目去减缓经济萧条的最坏的结果，都成了街头巷尾谈论的话题。很明显，这是一场全球性的经济危机。尽管已经有一些国际协调措施，但是用来应对危机的全球性机构几乎还不存在；而且在他们能有所做为的地方，为了应对当前的经济现实，也需要被改革和扩大，尤其要把诸如中国、印度和巴西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包括进去。

这些措施的扩大是危机加深的证据，或许危机还没有充分发展，金融体系的崩溃以及发生更严重、更长期的经济萎缩的可能性仍然存在。难道要像一些人所建议的那样，我们将要见证资本主义制度自身的崩溃这一事实吗？这点不大可能发生。它需要的更多，而不仅仅是经济危机；单是经济危机，不管有多么严重，都不可能埋葬资本主义制度。一种制度或者生产方式的变化，自身都会有积极的一面也会有消极的一面。这不仅仅是一种旧制度的危机和崩溃，更是一个新的、取而代之的秩序的创造；这也不仅仅是一个经济的过程，而且也是一个政治的过程。它要求能够带来这种变革的政治力量的存在。马克思相信这样的一支力量将由资本主义制度本身所产生。他认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由现代工业工作条件所创造的工业无产阶级，将是这样的一支力量。

工业国家的工人阶级的状况在他写作的那个年代里是极其悲惨的。农业和和手工业劳动者被从他们的土地上驱赶而进入城市和工厂。而工厂里的工业生产方式具有残酷的剥削的性质和恶劣的工作条件。工人，包括妇女和年幼的儿童，由于经济需要而被迫为了只能获得近乎挨饿的工资而工作很长的时间。对工人权利的保护也是极少的。

然而，马克思认为，工人阶级不是一个仅仅受苦的、受压迫和受剥削的阶级。工业的巨大影响也不纯粹是消极的。工人阶级被这样的环境所锻造和激励。他们被联合在一起，并且得到教育，他们的团结精神和阶级意识也得以增强。在整个１９世纪和２０世纪的上半叶，他们稳步地成为强大的政治力量，更好地得以组织和更富有战斗性。正如马克思所预言的，一个革命的产业工人阶级成长起来了。

然而，从那时起，在发达的资本主义世界里，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在资本主义社会里阶级仍然是的对立的：马克思在这个方面的分析仍然站得住脚。但是构成这些社会的阶级的特征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发达的工业社会，产业工人现在只是一个很小且还在不断缩小的劳动大军的一部分。这种情况部分是由于全球经济的变化和中国及其他国家的工业的增长；但也是由于生产力自身的特点的变化，特别是自动化和信息技术的应用。孕育革命的工人阶级的旧的工业已经发生转变。在这些产业里旧的工业产业工人阶级仅仅是它自身先前规模的很小的一部分。越来越多的人们工作在服务性的行业——如办公室、商店，甚至在家里使用电脑工作。工会的会员的数量已经减少，其政治斗争性也已经下降。工业无产阶级在辉煌时期的斗争性和阶级意识已经不复存在。

很多评论者已经不再将工业无产阶级视为一个潜在的革命阶级。他们反而寄希望于被剥夺了选举权、被剥夺了财产的和对社会不满的社会群体，诸如妇女、少数人群体和年轻人。他们到环境运动、妇女运动和无组织地反对资本家的运动中去寻找革命的潜能。然而，这些群体缺乏以阶级为基础的社会主义运动斗争性和团结性或统一的马克思主义观。工人阶级仍然是最可能的革命的阶级。

但目前还没有迹象表明它能够担当这种角色，也没充分的理由预料它在不久的将来会完成这个任务。毫不疑问，经济危机将导致民众对目前执政的党派的支持率的下降，转而在一个相对高的比率上去支持一个的激进的变化，可能是来自左翼的，也有可能是来自右翼的。如果说２０世纪３０年代的大萧条的经历有什么可供借鉴的话，危险就在于民族主义和更右翼反动势力将会加剧。社会主义的前途依然很遥远。

第三世界的情况也与之相似。这样的理论已经被证明是虚幻的，即在最近３０年的泡沫经济中产生的巨大财富，将经国家经济体制由富人向穷人滴流，使得甚至最贫穷的人也会受益。相反不仅在像美国和英国这样的国家，而且在全球的范围内，贫富悬殊都在迅速扩大。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大部分地区，被极其可怕的穷困和疾病困扰着，然而却没有任何革命力量出现的迹象。

三

当前的危机已经使得资本主义经济体系濒于崩溃。这已经证明了自由市场是经济生活瘫痪的基础。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在这方面已经被证实了。但是，还没有什么征兆表明马克思所相信的力量将会出现以推翻和取代资本主义。然而，变革资本主义的问题又一次被提上日程。

市场失灵已经迫使政府在银行中占有很多的股份和在经济中起重要作用。自由市场的拥护者将这些措施冠以“社会主义的”。迄今为止已经所采取措施的不应该和社会主义混淆在一起。这些措施不是为了工人阶级或整个社会的利益而采取的。其主要目的是为了拯救银行和资本主义制度的其他部分以避免他们的崩溃，并且试图一旦条件允许就把他们归还给私有企业和自由市场，同时，决不会做任何有损这个目标的事情。

社会主义则截然不同。它包含一个计划经济，管理权掌握在全社会尤其是工人阶级的手里。社会主义意味着经济不再是为了少数人牟利，不是由异化和不可控制的经济力量所支配，而是为了所有人的利益而被有意识地计划和经营。这意味着政府要对医院、学校、社会住房、公共运输和其他更多必需的基础设施的进行投资，并且积极主动地处理人类对于环境所构成的威胁。［６］

而且，对马克思来说，这仅仅是走向完全社会主义的第一步。马克思从根本上展望了更高一级的发展阶段，在这个阶段，市场异化的机制不仅仅要置于人的控制之中，而且必须要完全消除；社会要由“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原则来主导。［７］

这还是一个遥远的前景。然而，却是非常重要必须让其存活的思想。市场对组织经济生活来说是一个机能不良、终归破坏性的方式。对其进行变革是有可能的。这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终极的批判。社会和经济生活需要的不是由敌对的和异化的市场机制来支配。马克思预见了这样一个自愿的、合作性的社会和经济生活的组织：商品和服务的分配是根据人们的需要，而不是根据支付的能力而进行分配，人们去从事生产和服务是因为他们乐意去奉献他们的劳动，而不仅仅是为了获取工资。

 

（原载《哲学动态》，2009年第5期。录入编辑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