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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宇】庄子的“哲学困境”

 

胡文英这样评价庄子:“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万分。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在追逐朝堂功名和逍遥归田之间难以取舍。是“从心”还是“从命”,是庄子给自己设下的一道哲学困境。

欲高登朝堂,世间污秽难以安身。欲齐政还乡,心里却还牵挂着天下纷乱,庄子始终不能从矛盾的境地中脱身,故而选择了放逐。放逐心神于选择之外,在思想中为自己安置一片乐土。“超脱于万物之外”,是一种理想的客观认识状态。就像灵魂悄然离开了躯体而飘忽游荡在浩瀚无垠的山河之上,宇宙之中,在这个无所待的新的次元中,他可以用一种“无我”的上帝视角来笑看苍生,从而将自己从世俗纷扰中解缚出来。

然而这样几乎与天地自然化而为一的境界是否存在呢?不妨从《逍遥游》中寻找———庄子写道:“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于行,尤有所待者也。”列子虽能御风,可也须借助风力而行,自然之力在冥冥之中操控制约着世间万物,并非无待于双脚便能挣脱这种束缚。庄子一心寻求忘我之境,去逃避选择,然而“我”既然以实体形式存在于这个世上,便本来就无法逃出自然规律对于肉身的枷锁。

这“哲学困境”仿佛有着“薛定谔的猫”实验提出的驳论的相似之处。盒子里的世界重见天日之前,他的选择之于他自己和外界都是一片混沌。然而等到盒子打开,谜底揭晓的那一刻,他只面临着两条可走的路:死,或者活。高居朝堂或是归隐山林?思想的无疆无界只能让他在乱世之中偷得短暂浮生闲憩。他终是逃不过眼前面临的时局对他的压迫和桎梏。

所以在这个看似忘我的“哲学困境”里,庄子找不到自然化解迷雾的捷径,仍然为之所困,郁郁终生。

然而,调个角儿来看这场“荒诞”戏,庄子那暂享世间浮华的安详隔着千百年斗转星移的岁月跃然纸上。无论是濮水边钓鱼的老叟,还是当年意气风发的书生,时间长河把一个人的一生演绎成了朝暾夕月,落崖惊风一样的景致。在这段充满着奈何的人生里,庄子找到了自己的意义。

走不出的困境也是道路。人生未必非要追求那个虚无飘渺的终点,误入迷途,或深陷污垢,有时并非是命运的磋磨,而是行吟途中难得的美景。荒风行阻,草海云幕,古往今来世世代代人们遭受的磨砺,现在看来未尝不带着一种悲剧色彩的美。鲁迅曾说“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我却认为撕裂的过程是一个故事最深入的灵魂所在。一颗钻石最有价值便是散发出璀璨光芒的那一瞬间,一个人,一个时代亦是如此,无论繁荣昌盛抑或是潦倒不堪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什么样的隐病,他所带给后世最深刻的反省才是他最有价值的地方。

所以庄子的一生即使在几千年前没有走出一个绚烂的结局。而我们回过头去审视那场如梦的困境,亦能从中体会到几千年前那个时代中人们的辉煌与靡殇。走不出的困境也是道路,无果的人生也是人生。我们在几千年后的今天所体味到的壮丽和悲凉,才是庄子在时光磨砺中显露真金的灵魂。

(原载《都市晨报》2014.0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