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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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威】儿子的哲学梦

 

宝玉是衔玉而生、戴玉长大的,这是文学作品的虚构。现实中人们是不是“衔”梦而生不得而知,不过基本上是“戴”梦成长的。

儿子的职业梦想是从事哲学研究和教学。也不知他是怎样喜欢上哲学的。小的时候他痴迷生物,尤其喜欢植物。四五岁的时候,当别人家的孩子能背出许多首古诗词,认出许多汉字的时候,他能认出许多种中草药和花草树木。高一时他自修了大学的生物学教材,并准备参加生物竞赛,那时他正做着以后从事生物学研究的梦。后来,也许是他读到了康德,读到了黑格尔,读到了马克思;也许是他被这些智者的光芒照晕了头;也许是他觉得读这些大师的著作,心灵上自有一片景致吧——反正他又义无反顾地做起了哲学梦。

为了追逐这个梦想,高二时儿子就已经付诸行动了。当时,南开大学举办了哲学夏令营,这在国内尚属首次,以往夏令营跟数学、物理、计算机等学科多有“合作”,却从没跟冷门的哲学挂过钩。大学里习惯“仰望星空”的专家、教授们,遇到的多是“不想做梦”的学生和家长,招来的也往往是“志不在此”的学生。因此,南开大学哲学系想通过举办夏令营来发现喜欢哲学的年轻人,把具有这方面兴趣专长的学生选进来。听到这个消息后,儿子兴奋地报了名。

入营后的主要任务是听讲、辩论和写作,相当于高考自主招生的面试,每5名学生中将有1名直接拿到笔试资格,而一旦笔试合格,来年报考南开大学哲学系就可直接降40分录取。儿子是不是冲着这40分去的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我清楚,最吸引他的是在他心目中最神圣的那两个字——哲学。在夏令营里,从讲座的问答过程、师生课下互动和营员间的自由辩论中,老师们对儿子有了了解,并且在闭营式上让他代表全体营员作了演讲,夏令营结束时,南开大学哲学系向儿子抛出了橄榄枝。

感到儿子要来真的了,我便不能坐视不管了。对哲学,我虽不甚了解,但也略知一二。我知道哲学具有大智慧,是引领人们探寻生命真理的学科,但它太玄奥、太抽象、太神秘,离日常生活又远,所以容易把人学得偏执;再加上它是基础学科,曲高和寡,也不好就业。所以我旗帜鲜明地反对儿子学习哲学。作为母亲,我必须为孩子的未来生活着想,不能只为意义而不顾及其他。我对儿子说,现在报志愿都是“利益决定兴趣”,你为什么放着那么多实用的、技术性强的、容易创造个人财富的专业不选,非要选学那“玄而无用”的哲学呢?我不顾他的强烈不满,也不惜自毁形象,在儿子面前现出了一个非常世俗的面孔,向他摆明了如果不学一个好就业、收入高的专业,那“结婚以后你用什么来养家,拿什么来糊口?面对其他专业同学的‘发达’你能平静吗?日后没钱买房买车的日子你怎么过”等实际问题。儿子的反应却十分平静:“我不相信这个社会会把一个传播思想智慧、帮助人们建设美好精神家园的老师饿着。”他问我:“如果你儿子一生能做着他最感兴趣、最能使他快乐的事情,作为母亲你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吗?”面对这样的儿子,我无言以对。

这之后,网上又出现了复旦大学“博雅杯”征文的通知,要求参赛选手写一篇3000字的论文,内容是文史哲方向的,儿子决定参加。突击看了两周的哲学书,终于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一篇论文,用他现在的话说,写得“惨不忍睹”,但当时他自认为还不错,就寄了过去。我当然还是十分反对他参赛,因为通过“博雅杯”征文入选的学生,进入复旦大学后原则上必须学习文史哲专业,这是我最不希望的,而我知道儿子就是奔着哲学专业去的。他打听过,复旦大学哲学学院近几年都没有在吉林省招生,即使考到那里也得转专业,他说参赛就是要省去转入哲学专业的麻烦。第一轮从2291人中选90人,他入围了,网上通知要去上海面试。当时高考复习相当紧张,我便主张放弃,全力备战高考。但儿子为了圆他的哲学梦,根本不可能善罢甘休。我只好买了两张机票,让他们父子去了上海。又经过一番笔试、面试的拼搏,最终,儿子又在90人选39人中胜出,赢得了复旦大学“高考分数达到省内重点线便可录取”的承诺。

折腾得差不多了,我也在这个过程中“认赌服输”了,就对儿子说:“可以了,达到重点线就能录取,等于进了保险箱,天天别再学得很晚了!”倔儿子不同意:“不行,我要证明一下,我的高考分数足够考上复旦大学你们认为最好的专业。”

高考分数出来了,他的分数比吉林省重点线整整高出100分,复旦大学专业可任选,这时我又想做一番“动员”,可是儿子还是坚定地去了他喜爱的哲学学院。

《中国青年报》有篇报道——《哲学,在寻找心甘情愿的门徒》,这里面讲到了儿子的坚持,记者是从南开大学了解的情况,然后对儿子进行了电话采访。其实,做哲学心甘情愿的门徒的不只我儿子。儿子对我讲,复旦大学自愿转入哲学专业的学生还真有一些,他寝室的两个室友,一个是从医学专业转入的,一个是从环境科学专业转入的,他们都是通过第一年的通识教育,对哲学在认知的基础上有了认同,在认知的基础上进行了选择。他们和儿子一样,都兴致勃勃地遨游在哲学这智慧的海洋里。

每次假期回到家里,我都能感觉到儿子的变化。他并没有像笑话段子里讥讽的那样,陷入到“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怪圈里,也没有变得偏激,而是理性、平和了许多。在学习理论的同时,他还十分关注社会问题,积极参加学校的支教调研和社会实践活动,暑假时写的一篇稿件《追梦·尊严》还意外地受到了吉林省委宣传部新闻阅评小组办公室的表扬,认为这篇文章“围绕物质、劳动、理想和尊严等方面关系展开论述,视角独特,有一定的深度,彰显出积极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有一次我问儿子:“你也学了几年哲学了,弄明白哲学到底有啥用了吗?”儿子郑重地回答:“不同的哲学家看重不同的哲学问题,这些问题都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可是要用几句话总结出哲学到底有什么用,还真不容易。我们院里有一位名师,当年住在他楼上的物理系同学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说,‘你学物理,能说明宇宙的规律,而我读哲学,能论证人类的道德何以可能。’”儿子还说,哲学与宗教、艺术和科学等领域的发展命运休戚与共,如果说这些领域像树冠伸展向天空,那么哲学的反思和批判就如树根一般,深植进人类历史实践的土壤,源源不断地为它们汲取养分。

如今,儿子快大学毕业了,并且顺利地被学校保送了研究生,还是继续学习哲学。我问他学哲学还有兴趣吗?他说不只是有兴趣,更重要的是感到有意义,心里多了一份使命感。他说思想浩如烟海,自己也许很难对这个社会的文明作出什么突出的贡献,但能传播思想,启迪智慧,教出几个好学生也是幸福的事情。

我调侃他:“有几个像你那样爱哲学的学生让你来教啊!”

他笑嘻嘻地一拍胸脯:“江山辈有傻子出。”

哈哈!

(原载《吉林日报》2014.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