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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养琰】生死观·人生观——忆老友方生

方生离世已八年有余,作为老朋友,至今我仍时时念起他!

在我的一生中,很少过生日,几乎把自己的生日时辰忘掉了。有一次,全家人围坐在一起,谈到他(她)们生日快到了,如何过生日?孙子突然说:“你们只知道给自己过生日,从来没想到给爷爷过生日!”从此,我的生日就引起了大家的重视。记得我七十大寿那天,先后两次过生日:一次是在家里和孩子们一起过;一次是在杨炎和(方生之妻)的安排下与方生一起过。一个蛋糕,四菜一汤,二两白干,气氛浓郁,大有“一醉方休”之感!

方生和我是同年同月生,又是同年同月以同样的方式不约而同地来到京城,在华北大学不期相遇,随之转入中国人民大学,后又一直在一起学习、工作、劳动。1983年,他去深圳大学任副校长,不久,我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任副院长,之后几乎又以同样的原因回到原先的教学和科研岗位。可以说,在我俩的一生中,有相当长的一段路程是并肩同行、甘苦与共、肝胆相照的。一个人活在世上,心灵最大的慰藉,莫过于“情义”二字。正因为我俩有这一段难能可贵的情缘,从70岁开始,就轮流做庄,年年在一起过生日。

2001年,方生因患不治之症而住进“北医三院”,我经常去看他,谈古论今,畅叙情怀。我俩生日那天,我特地订做了一个特别精致的大蛋糕,上面镶嵌七个大寿桃、六个小寿桃和“庆祝方生七六华诞”八个大红字。上午,我非常虔诚地把蛋糕放在方生的病榻前,含泪对方生说:“我俩再同过今年这个不寻常的生日吧!”方生用微弱的声音说:“谢谢!”然后他非常吃力地尝了一口。

事后不久,方生就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了!当时我正在外地讲学,闻此噩耗,不禁黯然泪下!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现实,但它毕竟来临了。当天,我便乘机返京。次日,在八宝山为他洒泪送别!

方生走后,我想了很多,为了悼念他,我和章焕借用庄子在《齐物论》讲的话,为方生送了一幅挽联。上联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所非即是。”下联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虽死犹生。”我常想,在这个社会中,如果多几个像方生这样的朋友,活着不仅是快乐的,而且心里也是踏实的、放心的。

我们是唯物主义者,从道理上讲,应当正确对待“生”与“死”,科学地树立“生死观”。对任何人来说,生日都是获得生命的日子。有人说,生日,它好比日出东山的一道霞光,也如同朝霞时万物身上一颗露珠,相对漫长的时空而言,它是极其短暂的。庄子曰:“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传说,彭祖寿高八千,相对漫长时空而言,他的生命也是短暂的。生日既意味着生命的诞生,同时也意味它开始逐步走向消亡。从第一个生日起,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状态。一个生日就是一个驿站,我们就是一站一站走近或走向人生的生命终点的。它是一条单行道,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也不能绕道而行,更不能中途逗留、犹豫、逃避、歇息和徘徊。它让你走过豆蔻年华,走过花季,走过而立,走过不惑,走过古稀……在你走过一连串的路程之后,或迟或早,生命的最后一个“生日”到来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对此,你只有无奈地、真实地面对和从容地接受。这个过程是残酷的,是必然的,也是不可抗衡的。我从方生身上看到了这个全过程,也想到自己的明天或后天。方生走完了,我们还在走。

人生在世,做人要有两颗“心”:一是“事业心”;二是“良心”。前者是目标和动力,后者是本分,二者相辅相成。从结果上看,事业是一种载体,浓缩了人的才干、做人的规范(伦理和道德)及其理想和抱负。所以,应把事业放在第一位。对我们来说,这里所讲的“事业”并非一定要做那些轰轰烈烈、广为人知的大事,而是要紧跟时代的步伐,不断地追求理想和进步,争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人民多做一些有益的事情,事不论大小,都叫做事业。当然,也不要过多地计较社会承认与否,只要自己执著地去做,多做出一些成效来,而且问心无愧就足已了。说到“良心”,起码包括人的善心、仁心、义心、孝心,还有识别是与非、好与歹、善与恶之心。我体会生命的长短是用时间来计算的,生命的价值是用贡献来衡量的。爱因斯坦说过:“一个人的价值,应当看他贡献什么,而不应当看他取得什么。”

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李政道教授在中国科学院为他举行的七十华诞庆祝会上说:“我一辈子做人做事都是以杜甫在《曲江二首》中所说的‘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为原则的。”此话是颇富哲理的。

一个人的“身价”,不在于他官位多高、财产多少或是在社会上有多么风光,而在于他对社会、对人民是否有所贡献和贡献大小。正因为生命是短暂的,所以一定要倍加珍惜自己的生命。有些人用挥霍生命来昭示自己的存在,有些人用夸夸其谈来显示自己的魅力,有些人总是幻想未来而不把握和利用现在,有些人整天满足甚至陶醉于以往的功成名就而丧失奋斗目标及前进的动力——所有这些,都无疑是对生命的随意抛掷和浪费。正如英国哲学家洛克所说:“人们的行动是他们的思想最好的说明。”

岁月蹉跎!失去的不会再现,但对现在和未来切不可轻易放过。同样的时光,对不同的人来讲,可以展现出长短不等、精彩各异的画面。生命的意义,主要不在于怎样益寿延年,而在于在有限的时间里如何超越和创新。创新自然会成倍地提高生命和生活的质量。明末学者顾炎武说得好:“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着花。”

关于这些方面,方生做得很好,是我学习的榜样。他默默耕耘了一生,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改革开放以来,他勇立潮头,立场坚定,为改革开放擂鼓助威,特别在特区经济和引进并利用外资方面颇多建树,有口皆碑。在理论研究和探索中,他不惧权威,勇于独立思考。他曾对我说:“做人不能有傲气,但不能无傲骨,做事、做文章,任何时候或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做人的尊严和原则。”他的作品,清新豪放,气韵昂然,足以反映他做人的魅力。

方生为人,温文尔雅,谦虚诚挚,待人宽厚,我惯称他为“方公”。人们常说,做人要善待自己,更要善待别人,善待别人最好的方法是在原则许可的范围内对别人多一点宽容。在与方生相处的几十年中,我从未见到他在个人得失方面斤斤计较。

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在人的生命历程中,在一定的范围内,做些有益的自我保护工作是必要的,剩下的只好一切顺其自然了,切不必在“生”与“死”上提心吊胆!体现了“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的万事万物的自然规律。因而怕老、怕病、怕死,是不会有幸福的。人的一生,犹如花开花落、云展云舒,谁也抗拒不了。古人云:“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何况我们这些区区平民之辈?!

老子说过:“死而不亡者寿。”意思是说,人死了,而不为人所忘,甚至常在怀念之中,也算是“长寿”了!

方生,我的好同志,和泪卮言,魂其来飨!愿你安息!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录入编辑: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