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康】“掀桌子”和“六道轮回”
故事说,一天
看到这里,很使我想起钱钟书先生《围城》中的一句话:这事也许是中国自有外交以来的一次伟大的胜利!但同时,我又有点怀疑甚至惭愧: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怎么以前一点儿也没听说过我们老祖宗关于十二生肖的“这么深刻而实在的意义”啊?于是,我就老老实实查阅了很多资料,才确认沈先生所说的完完全全是他的编造!
必须严肃地指出,如果沈先生说明以上所言只是他个人的创说,或是杜撰,甚至是“搞笑”,那都是可以的;但他现在则是庄重地以我们“中国人的祖先”的名义向一批“傲慢”的外国贵族宣示的,而且,我们的报纸、出版社又是相信了他的话并作为“关于荣辱观的故事”来介绍的,那么,沈先生所说的就必须有中国历史文献上的依据和出处!否则,他又有什么资格在这件事上代表我们中国人的老祖宗发言?他那样堂而皇之地“告诉在场的所有外宾”,岂不就有欺诈之嫌?那么,应该觉得耻辱的又是谁呢?
现在,我把自己的查考所得写在下面。由于这里不是发表正经考据和学术论文的场合,我也只能简单地写写。我希望读者想一想我说的对不对,也欢迎口述者
关于十二生肖的寓意等,本来在我们古人中也是有不同说法的。十二生肖产生甚早,如在汉代王充《论衡》的《物势》《言毒》两篇中就已经全有了。《事物纪原》甚至说早在黄帝时即有:“黄帝立子丑十二辰以名月,又以十二命兽属之。”1975年湖北云梦睡虎地出土的秦代竹简,最确凿地证明了至迟在秦代以前,十二生肖就已经在中国产生了。
但关于它的正式讨论,则似乎迟至宋代朱熹才开始。博学如朱夫子,他很谦虚,决不不懂装懂。在《晦庵续集》中,我们看到他致蔡元定的信,其中请教:“十二相属起于何时?首见何书?”并认为有人以“二十八宿之象”来解释十二肖,多有不合和错舛之处。可惜蔡元定如何回答的,今已不知。
后来,宋人王应麟在《困学纪闻》中列举了《诗经·小雅·吉日》《礼记月令正义》蔡邕《明堂月令论》王充《论衡·物势》以及许慎《说文解字》中对“巳”字的解释等为证。其中,《月令论》以“五时所食”解释十二肖,显然不通,也不全;《月令正义》以阴阳五行学说来解释,只写到七个生肖,也不全,而且朱熹即使来得及听到(朱比王大90多岁)这种解释,也未必信服,因为他在致蔡元定的信中就已指出“虎当在西,而反居寅;鸡属鸟属,而反居西”的问题了。
又有宋人洪巽,在《暘谷漫录》中作了一种解释:“子寅辰午申戌俱阳,故取相属之奇数以为名:鼠五指,虎五指,龙五爪,马单蹄,猴五指,狗五指;丑卯巳未酉亥俱阴,故取相属之偶数以为名:牛四爪,兔两爪,蛇双舌,羊四爪,鸡四爪,猪四爪。”洪巽以趾爪的奇偶立论(但蛇无足,只好代以“双舌”),这一解释古人采纳者甚众,如明代长洲戴冠的《笔记》,就称曾听浙江参政左赞称引过,并认为“取象极精”。明人徐应秋《玉芝堂谈荟》即引之。明人王世贞《弁州四部稿》中也有引用。明清之际的张岱,在《夜航船》中也引用,但把“兔两爪”改为“缺唇”(亦即裂为两瓣)。明清之际的方以智在《通雅》中也采录了此说。还有清代的胡煦,在《篝灯约旨》中也有记载。这种说法显然会让
古人还有一种对十二肖的解释,会使
据我调查,我国古人对于十二肖的说法,流行最多的就是上述两种。此外,古人也有从动物的“品性”来解释十二肖的。如明人王逵《蠡海集》中说:“十二肖属,子为阴极,幽潜隐晦,以鼠配之,鼠藏迹;午为阳极,显易刚健,以马配之,马快行。丑为阴俯而慈爱,以牛配之,牛舐犊;未为阳仰而秉礼,以羊配之,羊跪乳。寅为三阳,阳盛则暴,以虎配之,虎性暴;申为三阴,阴盛则黠,以猴配之,猴性黠。卯酉为日月二门,二肖皆一窍。兔舐雄毛则孕,感而不交也;鸡合踏而无形,交而不感也。辰巳阳起而变化,龙为盛,蛇次之,故龙蛇配辰巳,龙蛇者变化之物也;戌亥阴敛而拘守,狗为盛,猪次之,故狗猪配戌亥,狗猪者圈守之物也。”这里倒也是“两两相对”,但配对方法基于传统的阴阳学说,以子午、丑未、寅申、卯酉等相对,与
明人李长卿《松霞馆赘言》在引了叶子奇《草木子》“每肖各有不足之形”说后,又认为:“子何以属鼠也?曰:天开于子,不耗则其气不开,鼠耗虫也,于时夜尚未央,正鼠得令之候,故子属鼠。地辟于丑,而牛则开地之物也,故丑属牛。人生于寅,有生则有杀,杀人者虎也,又寅者畏也,可畏莫若虎,故寅属虎。卯者,日出之候,日本离体,而中含太阴玉兔之精,故卯属兔。辰者,三月之卦,正群龙行雨之时,故辰属龙。巳者,四月之卦,于时草茂而蛇得其所,又巳时蛇不上道,故属蛇。午者,阳极而一阴甫生,马者至健而不离地,阴类也,故午属马。羊啮未时之草而茁,故未属羊。申时,日落而猿啼,且伸臂也,譬之气数,将乱则狂作横行,故申属猴。酉者,月出之时,月本坎体,而中含太阳金鸡之精,故酉属鸡。戌时方夜,而犬则司夜之物也,故戌属犬。亥者,天地混沌之时,如百果含生意于核中,猪则饮食之外无一所知,故亥属猪。”清人刘献廷的《广阳杂记》中引了这段话。此中如“耗虫也”、“杀人者虎也”、“将乱则狂作横行”、“饮食之外无一所知”诸语,也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其他,还偶见有汉代王充的“含血之虫相胜服”说,明人王鏊的“二十八宿分布”说,明人杨慎的“古文字”说等等,惜均不能自圆,且受到不少人辩驳。另外,清人赵翼《陔余丛考》中认为十二肖来自北方游牧民族,而近人郭沫若《释干支》则认为乃自西域诸国仿巴比伦黄道十二宫而制,近代又有研究者认为是从原始图腾崇拜而来的。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们古人(包括近人)从来没有如
还可一提的是,从南朝·沈炯《十二属诗》起,我国历代便不乏这类专写生肖的杂体诗,我见到过的就有宋代的朱熹、黄庭坚、刘子晕、邹浩、葛立方、吕旭,元代的顾瑛、刘因,明代的王世贞、胡俨等等。这类诗大多诙谐有趣,对那十二种动物也并非都是褒扬,也有讽刺和调侃。这里就不引了。
我感到最骇怪的,是
然而
又不料,隔几日在报上又看到《过目不忘》一书已被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定为2006年向青少年推荐的100种优秀图书之一,并且还“被作为重中之重推出”。《过目不忘》一书我还没有看到,其中这则《十二生肖》倒是读到了,令我想起了“一粒老鼠屎,坏了整锅汤”的民间谚语。
(原载《博览群书》2006年8期。录入编辑: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