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与我的想象很不一样。宝塔山不是土的，是石头的；延河水不是清的，是浑的，水不多，很少，没有力气地流着，像谁的眼泪。就是这点水还是因为刚下过雨才有的。想起了壶口瀑布，很震撼地发出吼叫，腾起一大片水雾，使人敬畏，不敢靠近。延河不是黄河。

宝塔山的底下是一个叫做延安的小城。一半古老，一半现代，交错存在。但它正在努力甩脱古老，在山的夹缝里，吃力地迈向现代。也堵车，也有高楼大厦，房价涨得也很快；也有穿着传统服装的汉子和婆姨，在街边和公园里跳舞，对靠近的游客说支持延安建设请捐款吧等等之类的话，而在有的游客真的捐了之后，又大声说延安精神又回来了之类的话，一半是炫耀，一半是昭告。什么是延安精神呢，困惑。

延安现在没有城墙，也就没有城门，没有当年售卖的小贩，没有热血青年奔往延安的身影，没有领袖与群众的打成一片。那河边和城墙里发生的故事如今都被大幅的商业广告代替了。有一些味道，从延安的上空飘过。上空没有了国民党的飞机，不是紧张的味道。有从清凉山清凉寺飘出来的香烟缭绕，那里的朝圣的人们比来宝塔山朝圣的人们多。

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唯有思想留了下来。

延安革命纪念馆里有一面毛泽东著作墙。当我从那里走过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改造我们的学习》这本小册子，脑海里浮现出毛泽东作报告的情形：在一个小礼堂里，毛泽东左手掐腰，右手有力地晃动着，身体随着讲话的节奏前后不停地微微摇摆，听众聚精会神，不时地做些笔记，并努力对湖南话的腔调做出辨认……

这篇文章入选过中学课本，学过，一副对联印象深刻：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它是用来描述那些教条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的。或作演讲，则甲乙丙丁、一二三四的一大串，这种人现在有木有？或作文章，则夸夸其谈的一大篇，这种人现在有木有？无实事求是之意，有哗众取宠之心，这种人现在有木有？华而不实，脆而不坚，这种人现在有木有？自以为是，老子天下第一，“钦差大臣”满天飞，这种人现在有木有？有的，都是有的。我们现在提倡“学习型”党组织，如何学习，可以读一下这篇文章。

整风运动留下了很多优良传统，批评与自我批评也是其中的一项。现在基本上是表扬与自我表扬。批评的人少了，秉公直言的人少了，我以我血荐轩辕的人少了，大家一团和气，小心地不要伤到别人的利益。大声地问，这是和谐吗？毛泽东的公式是团结——批评——团结。第一个团结是没有经过批评的团结，是前团结与伪和谐；经过批评的团结，第二个团结，才是真的团结，真的和谐。这里的批评应该也包含了自我批评，有些人每日也三省吾身，今天谋到利益了没有，得罪人了没有，干什么傻事了没有？这不是自我批评的态度。

批评的时候要注意方法，不要阴阳怪气，不要讽刺挖苦。王实味的批评方法就不当。现在的一些学者，甚至是学界的长辈，批评方法也不当。不是出于善意，不是在事实的基础上，不是和风细雨，不是当面的提醒，不是光明磊落，而是出于恶意，立足想象的罪过，摧残，疾风暴雨，背后操作，打闷棍。对他人的批评要宽松一些，对自己的批评要严苛一些。当然也不要太严苛，以免得了抑郁症。这是正确的方法，应该注意。

（2011年5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