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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乃岐 邢润川 王志远】技术可能世界的哲学解读

一 可能世界、技术世界与技术可能世界

“可能世界”的概念是由西方唯理论者莱布尼茨首先提出的。他以无矛盾性界定可能性:只要事物的情况或情况组合推不出逻辑矛盾,该事物的情况或情况组合就是可能的,而可能的事物组合就构成可能世界。他说:“由无穷多的具有各种性质的事物所形成的可能的事物的组合就是一个可能世界。”[1] 可见,莱布尼茨的可能世界是多元的,可能世界有无穷多个。对此,莱氏进一步引申出“神正论”,请来了上帝,提出了他的选择论。他说:“既然在上帝的观念中有无穷个可能的宇宙,而只能有一个宇宙存在,这就必定有一个上帝进行选择的充足理由。”对于被选择的可能世界,“上帝的善使上帝选择它,上帝的权力使上帝产生它”。[2] 在这里,上帝观念在自然学意义上,其实是世界物质统一性的虚幻反映;在人类学意义上,其实是日益完善与完美的人类整体自身。莱氏思想的合理性由此不难看出:它曲折地反映了人类实践活动的选择性,彰显了人与世界关系的多重性,即人与存在世界、意义世界、可能世界、理想世界的关系。事实上,人类的实践活动既立足存在世界,又追求意义世界,并在存在世界与意义世界的二维整合中构建可能世界,进而实现可能世界向理想世界的创造性转化,以此来超越存在世界、实现意义世界、创造属人的理想世界。在这里,“可能世界”是“存在世界”与“理想世界”的桥梁,可能世界基于存在世界又高于存在世界,是存在世界的必然延伸与人所独有的意义世界的有机整合。“可能世界”的人类学特质和开放性品格由此可以明显看出。

技术世界是对千姿百态的技术多样性与内在关联的技术统一性的整体把握,是技术要素的“多”与技术规律的“一”表里结合的统一体。技术多样性是对技术世界外延的把握,技术统一性是对技术世界内涵的把握,二者的辩证统一构成真正的技术世界。简单地说,技术世界就是一切技术要素的总和,是技术实践、技术产品、技术方法、技术科学、技术建制、技术文化、技术精神等要素协同作用、共同组成的具有特定结构和功能的有机整体。技术世界作为技术现实世界与技术可能世界的统一,是可能世界到现实世界不断转化的历史过程和动态展开。

所谓技术可能世界,是指技术发展的未来状态,亦即技术现实世界中所蕴含的多种可能技术的社会整合。具体地说,第一,技术可能世界赖以产生的原因深藏于技术现实世界之中。技术现实世界的多样性和统一性直接制约着技术可能世界的丰度、深度和广度。技术可能世界就是技术现实世界中所蕴含的预示技术发展前景和趋势的种种可能技术的总和,具有形态上的潜在性、发展上的多样性和逻辑上的必然性等特点。第二,技术可能世界最终实现的条件待定于现实的技术实践之中。技术可能世界虽然按其本性具有广阔的发展空间、多维的发展方向、多态的发展样式和多路的实现途径,但究竟向什么方向发展,沿什么道路发展,发展成什么状态,出现什么样的结果等等,却取决于现实技术世界的多种主客观条件以及始终开放着的技术使用结构。[3] 现实的、具体的条件及其使用结构决定了技术可能世界实现的程度、性质和方向。技术可能世界因此又具有待定性、多向性和开放性等特点。第三,技术可能世界同时也是技术发展的允许世界。技术可能世界不仅是技术自身发展的多种可能性的总和,而且是对这种可能性之总和的社会整合,是技术自身发展的必然性与人类技术追求的目的性的有机统一。换句话说,技术可能世界并不是纯技术可能性的一统天下,而是技术可能性与社会需要性的“共谋”,是技术结构的确定性与技术使用的开放性的“共舞”。技术世界既是人类社会的根基,又镶嵌在人类社会之中,始终接受社会的评价与选择、调控与重塑。亦即技术可能世界同时还是技术可能性、人文合意性和社会调控性的“交集”,是技术与人文社会整合后的技术允许世界。因此,它又具有理想性、主观性、为人性等特征。

二 逻辑蕴含意义上的技术可能世界:技术可能世界Ⅰ

所谓逻辑蕴含意义上的技术可能世界是指,在传统意义上的技术可能世界,即建立在“可能性”与“现实性”既相对立又相统一基础上的技术可能世界。称之为“技术可能世界Ⅰ”。在这里,技术可能世界与技术现实世界是一对矛盾,可能世界是现实世界的潜在形态和未来阶段,是现实世界的逻辑延伸和必然趋势,现实世界则是可能世界的完全实现即客观化、对象化,同时又是新的可能世界的出发点和孕育场。在这种逻辑蕴含的意义上,上述两种世界之间的关系具有必然的联系性、逻辑的贯通性和形态的转换性,区别只是时间上的先后性、“到场”与“未到场”的暂时性、“显在”与“潜在”的相对性。这种意义上的技术可能世界总的说来受因果必然性的支配,以偶然性、条件性为实际发展的契机,它虽然是现实世界中尚不存在的技术,但只要条件具备便可以在技术实践中转化为新的技术现实。传统上,技术实践都要经过“构思、设计、研制、实验、发明、中试、生产、应用、推广”等环节。所有这些实际上也就是技术由潜在到显在、由理论到实践、由精神到物质,一句话,由可能世界到现实世界的完整过程。技术的发展过程也就是技术内在的必然性在人的认识、把握和实践操作下由抽象存在到具体存在、由思想之物到现实之物、由必然趋势到实然存在的转化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技术主体往往根据他自身的知识与经验,遵循技术发展的必然规律,按照技术实践的客观要求,在可预见的范围内展开技术活动,实现可能世界到现实世界的转化,即实现可能世界的对象化,以创造新的技术现实。实际上,在很多情况下,还有多种技术上的可能性,尚未被主体认识到因而也未被自觉利用,也有一些虽然已被预见到了,但因为条件不具备因而仍无法转化。这些情况在技术的发展中是始终存在的。

从技术可能世界Ⅰ与技术现实世界的转化关系看,技术实践是自然解蔽与生命祛魅的过程。所谓自然解蔽、生命祛魅,泛指技术活动揭示自然与生命领域中奥秘、祛除其魔力的本质和性质。正是技术的这种性质,技术摆脱了一切神秘的、不可计算、不可测量的力量,人们不必再像野蛮人那样相信神秘力量的存在,不再诉诸巫术手段去支配或祈求神灵,不再凭本能冲动、宗教信仰来行动。技术活动作为发明创造的制造活动,首先是自然从遮蔽状态到解蔽状态的展开过程。海德格尔说:“技术不仅仅是手段,技术是一种展现的方式。如果我们注意到这点,那么,技术的本质的另一个完整的领域也就会呈现在我们面前。这就是展现,即真理的领域。”[4] 现代技术因此在其本质上先于科学,它是现代科学赖以产生与展开的先决条件。对于现代科学家来说,自然实质上是人的一种构造。科学理论的建构与技术原理的构思是相通的。技术作为解蔽与祛魅的过程,既是对自然实体的理性发现过程,也是对自然实体的人为选择和理性创造过程。在这里,理性发现与人为选择和理性创造是三位一体、互为因果的。就技术作为非自身原因的产生即“促逼”而言,它是人的理性创造和人为选择;就技术是真理的展现而言,它是人的理性发现。从本体论的意义上说,创造的本义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人为转化,是事物在促逼下的呈现,是潜在到显在的变化,是技术实践为这种变化打开了现实的窗口。自然解蔽和生命祛魅过程因此也成了科学潜入自然、自然进入社会的途径,因而也成为科学深化发展的通道与价值实现的途径。技术活动是客观理性借助于人的技术理性自我认识、自我确证、自我实现的过程,也是主体理性通过技术理性自我认识、自我确证、自我实现的过程。

技术实践过程表明,自然界和整个宇宙是技术存在与创造的一统天下。技术实践作为揭示客观世界的存在真理以及技术潜能对象化的过程表明,技术不只是一个自然改造的实践论范畴,而且是一个普遍存在的本体论范畴。站在这种广义技术的角度看,技术不只是人类特有的现象,而是一个普遍的现象,是世界内在的和普遍的相互作用过程和存在方式。技术因此又分为两类:存在于自然界的天工技术和存在于人类社会的人工技术。一切非生命物质所具有的自在技术和一切生物所具有的本能技术都是天工技术,人类改造自然创造人工自然的自然技术、改造社会创造社会自然的社会技术以及改造主体、创造思维自然的思维技术都是人工技术。此五种技术一起构成一个完整的技术本体世界。[5] 从这种广义技术或技术哲学的角度看,整个宇宙是技术存在与创造的一统天下,人类实践活动只是技术创造的自觉阶段,是技术本体达到自为阶段的显现。一方面,天工技术是人工技术的基础和源泉,人工技术始终离不开天工技术;另一方面,人工技术又是天工技术的继承和发展,具有天工技术不可比拟的优越性。人工技术的条件不再是自在的而是人为的,因此其效率也就不再是自然地确定的而是人为地提高着。效用至上、效率倍增是人工技术的特质与生命。就此而言,自然界只是生成着、进化着,而人类社会却在优化着、超越着。

从技术思想方法看,技术实践的根本原理是系统论原理,即系统与要素、结构与功能辩证统一的原理;根本方法是还原论的思想方法。在技术理性看来,世界既是统一的和有机的,又是复合的和机械的,而且,严格说来,机械性与有机性之间没有绝对的界限,一切都在巧妙的技术构思与元素的分解组合中联为一体、彼此相通。[6] 技术发明既以分解还原为重要内容,又以结构组合为基本环节。正因为此,技术和技术发展的核心因素是人造物本身。[7] 技术发明的分解组合方法作为系统论原理的具体化,既是分析方法和综合方法得以建立的实践基础,又是我们运用分析方法和综合方法研究事物的客观基础和内在根据,但就本质而言,它是一种还原论的思想方法。曾经有一种误解,以为还原论会抹杀高级运动形式的本质特点。技术与科学的发展都证明,这种担心是不必要的,因为系统论指出整体的特性可以从部分的组合中产生出来,即所谓的“整体大于部分之和”,多出来的这部分恰恰就代表了新的本质,而技术恰恰做到了这一点。现代技术实践证明,如果没有分子生物学和DNA技术,进化论就只能唯象地描述物种演变,而不可能理论地解释演变机理和实践地参与演变进程,同样,如果没有物理社会学的理论与技术,“历史唯物主义的原理顶多只能被当作类似于假设的东西,缺乏强有力的科学根据。”[8] 分解组合的技术方法内含着一种更为深层的东西,这就是:技术一旦归之于人,原则上一切都是可能做到的![9] 培根指出:“人类对于自然的影响仅在于运动所赋予他的东西:他所能够做的一切,就是使自然物体相互接近或分离。当这种分离和接近成为可能……他就无所不能,舍此,他便无所作为。”[10] 这意味着,在技术实践的领域中,还原论与特创论是内在统一、彼此相通并相互转化的。分解组合的还原论思想方法是技术创造的根本方法。这就是技术思维的方法论启示和意义所在。

三 信息技术基础上的技术可能世界:技术可能世界Ⅱ

所谓在信息技术基础上的技术可能世界是指,建立在“技术实在”与“客观实在”既相对立又相统一基础上的技术可能世界,是以虚拟技术、虚拟空间为主要代表的技术世界。它是与传统技术很不相同的技术可能世界。在与传统含义相区别的意义上,这种技术世界不能叫做技术现实世界,只能是一种技术可能世界。因为,它没有与客观物质世界相等同的客观性、现实性和实在性。譬如,尽管人们在虚拟空间中可以看到、感到和移动食物,甚至可以闻到食物的气味,但无论如何,这种实物并不具有真实食物的物理化学性质,是不能真正用来充饥的。但是,另一方面,就虚拟技术、虚拟空间所开辟的“技术实在”、“技术空间”的实际存在而言,它又是一种特殊的“真实”和“实在”,构成一种特殊的“技术现实世界”。为了区别起见,我们将其称为“技术可能世界Ⅱ”。可以看出,“技术可能世界Ⅰ”是尚未实现的技术世界,是名副其实的技术可能世界。作为一种潜在的可能性,对于主体而言,它仍然处于毫无关联、未曾相识的彼岸世界,还与主体尚未发生任何实际的联系。“技术可能世界Ⅱ”则不同,它是主体已经驻入其中并与其发生密切关系的世界,是对主体敞开着的并与主体直接关联着的技术世界,就这个世界中所发生的事件而言,它一方面对主体而言是一种感官真实和实际存在,另一方面又具有虚拟的性质,不具有物理化学等方面的客观实在性,而只是一种信息态的主观存在和主体体验。

技术可能世界Ⅱ是现代信息技术、计算机图形学、计算机仿真技术、人-机接口技术、多媒体技术以及传感技术等多种技术综合发展的产物,是目前理论界正在讨论的一种技术现象、技术领域和技术视界。总的说来,它不受因果必然性的支配,而受信息建构性的支配,以显著的主观性、灵活的创造性、多维的立体性为特点,以即时性、在场性为其实际存在与发展的条件和动因,以信息技术为其基本技术平台,它虽然是现实世界中不存在的技术,但却在信息技术条件下实际地显现着并可以与现实技术世界发生这样那样的实际接触和互动作用,并有可能成为传统意义上现实技术世界的牵引阀、启动机、指挥所和操作台。所谓信息建构性,一是指该世界中的技术现象和过程主要不是一种实物形态的技术过程,不是实物之间的机械的、物理的、化学的或生物的属性相互作用过程,而是一种信息相互作用过程;二是指该世界中的技术现象和过程,主要不是因果必然性的实物形态的表现和结果,而是以信息形态表现出来的并以信息建构为其直接成因的信息技术和过程。虚拟现实技术所具有的“3I”特点即沉浸性、交互性和构想性(immersioninteractionimagination),[11] 正在显示着这种技术特征和技术真实。这种在技术中存在而在现实中不存在的技术现象、技术真实和技术领域,其发展的前景和喻义还未完全显露出来,还有待进一步发展与完善。

以虚拟技术为代表的技术可能世界的发展,为深化人类对自身认知机制的认识打开了一个充满希望的窗口。发生认识论的创始人皮亚杰指出:尽管在主体认识之前,“客体就存在着,客体的结构本身也存在着”,但是,“客体只是通过被建构才被发现的”。[12] 因此,认识论的首要问题是认识中介如何建立起来的问题。人的以感知器官为核心的感性经验结构和以符号化、数学化、逻辑化为特征的理性概念结构是主体与客体之间最基本的也是最根本的认识中介。它们既是认识得以发生的先决条件,也是认识活动不断展开和进行的客观结果。就是说,客观事物的发现和客体的形成有赖于主体的感性建构与理性建构,是在主体建构的基础上发生并进行的。而建构在本质和机制上是一种信息建构。主体对客体的认识过程在本质上是主体对客体的信息进行选择、加工、组织、解释和赋值的过程。虚拟技术在本质上也是一种信息的选择、加工、组织、解释、证实和赋值的过程,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主体感觉与思维之信息化过程的模拟化、数字化、对象化,是人的感觉与思维过程的延伸与创建,也是客体结构与功能、属性与规律的较为纯粹的技术实现。因为,从其内容看,虚拟技术本身的材料就是信息,其内在本质就是特定环境与对象的完全数字化、信息化、程序化。质言之,虚拟技术和虚拟过程是以纯粹信息的方式,对已经信息化了的客体与对象的信息化组织、信息化操作、信息化作用和信息化显示,信息始终是虚拟技术的实在内容、具体对象。从其内在机制看,虚拟技术和过程是模拟人脑的信息建构过程,以信息的方式感知虚拟空间的客体和对象,进而组织对象、变革对象并产生虚拟效果的过程。从其客观效果看,虚拟技术和虚拟空间在客观上创造了一个信息产生与建构的生境或灵界,这个生境或灵界相当于一个能够自主认识的主体感知机制。从其实质看,虚拟技术与空间所创造的信息生境或灵界,一方面是以高度浓缩的方式对客观对象的信息化模拟和信息化实现;另一方面,也是对主体感官与感知机制的信息化、数字化或模拟化,一定程度上是主体感官与感知机制的对象化。虚拟技术所创造的虚拟空间作为主体感知机制的信息化模拟和技术化延伸,在事实上等于创造了一个与主体认知机制等效且接轨的技术认知机制,借助于它,主体可以自由地驰骋于虚拟空间之中,对虚拟环境中的事物进行感知,即对所有信息进行选择、加工、组织、解释和赋值。借助于这种技术上的认知新机制,并通过把它与主体自身的认知机制相接轨,就能使主体在对象并不存在的情况下具体感知到对象的存在,并在其他辅助作用下能动地、信息化地参与到技术感知机制中去,从而使感知对象发生无穷的变化(其实是技术认知机制对客体信息的无穷和自由的建构),产生出随心所欲的各种效果,就好像主客体之间发生了与现实情况下一样的相互作用和过程。这种完全的信息化,可以认为是主体与客体之间的某种程度的完全融合或绝对同一,是主体对客体的完全自由的领会或曰“信息自由建构”。这表明,虚拟技术所创造的技术可能世界一方面是对主体感知机制的模拟化、信息化和对象化,另一方面,则是对主体感知机制的一定程度上的延伸,是主客体之间认识中介的初步对象化。这为人们深入探讨主体认知机制打开了大门,其重大而深远的意义目前还难以估量。虚拟技术的认识论意义正在于此,以虚拟技术为核心的技术可能世界的认识论意义也在于此。

四 生物技术基础上的技术可能世界:技术可能世界Ⅲ

所谓生物技术基础上的技术可能世界是指,建立在生物天然性状与生物人为性状既相对立又相统一,以及主体自然官能与主体人为官能既相对立又相统一基础上的技术可能世界。分为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以改变生物性状为核心的生物技术所构成、引起或因此而出现的技术可能世界,第二个层次是以改变主体肢官为核心的生物技术所构成、引起或因此而出现的技术可能世界。前者称之为“技术可能世界Ⅲ-1,后者称之为“技术可能世界Ⅲ-2。所谓生物天然性状即生物天然具有的性状,它是在自然环境下进化生成的,未受到人的干预和影响;所谓生物人为性状即生物在人的干预、影响下所形成的自然条件下没有形成的性状。与传统生物技术不同,现代生物技术不是对天然生物自然性状和生长规律的简单利用,而是对生物性状与规律的综合改造与利用。现代生物工程技术不仅能够改变生物的结构和性状,而且能够在基因层次上实现生物改造,设计、创造全新的生物物种。柿薯、向日豆、发光烟草、转基因动物等就是例证。可以预见,随着生物工程技术的发展,人造生物的品种将越来越多,它们直接构成生态系统中的新成员,并将最终改变现有的生态环境,建立一种新型的生态。据报道,日本有人利用大肠杆菌生产大豆蛋白,使一年收获一季的大豆蛋白能在三天之内全部生产出来。这意味着,粮食生产的工业化已经为期不远了。发光基因的发现,发光烟草的问世启示我们,如果人类通过基因技术最终弄清楚了各种旱地植物、水生植物的耐旱、耐水基因,并将它们移植到高等农作物的植株中去,人类就有可能创造出“沙漠小麦”、“海洋玉米”。到那时,沙漠将退出人类的生存空间,而海洋将成为人类新的粮食生产“新大陆”。同样地,如果实现了某些植物的大工业生产,人类有可能直接绿化月球、金星和火星,创造出一个宜人居住的“新地球”。可以断言,未来的地球生态和太空将从根本上成为人造生态。这就是“技术可能世界Ⅲ-1所开辟出来的未来世界的大致前景。

所谓主体自然官能,即人类正常情况下所能具有的自然肢体、感觉器官、体力智力等主体器官和能力。所谓主体人为官能,即通过生物技术的人为改造使主体的自然官能发生改变,使其具有某种程度的人为性质,甚至完全成为人的某种理想、愿望的实现,如使人的自然官能延伸、放大、强化和增加的情况均属于此。众所周知,人的听力范围是很小的,只能听到2020000赫兹以内的音频范围,如若能够通过生物技术扩大人的听觉范围,如把蝙蝠、海豚的听觉能力(它们能够听到超声波、次声波)移植给人,那么,人的声音世界将会发生“全面扩容”。如果通过生物技术能够使人直接看到红外线和紫外线甚至更多,譬如把人的视觉范围扩充到昆虫的视觉范围,那么,世界将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如果通过生物技术把某些动物具有而人类并不具有的特殊感知能力移植给人,那么,人有可能真正拥有第六感官、第七感官……如果那样,那么,人类将发现越来越多的世界,人类的世界概念将会发生根本的改变,一个“多世界”的新宇宙将会进入人类的“视界”。因此,建立在主体自然官能与主体人为官能既相对立又相统一基础上的技术可能世界,即“技术可能世界Ⅲ-2将是一个真正的“多世界”世界。截止目前,对于这样一个技术可能世界,我们只是在现代科学仪器的“眼睛”中间接地“看到”过,在医学的疫苗移植、器官移植等实践中积极地准备着,在新的医学实验中创造性地试验着,但却没有通过人类自己的官能亲身观察过。从技术发展的现状和趋势看,这是必然要出现的技术可能世界,但还不是技术的现实世界。

与前两种技术可能世界不同,建立在生物技术基础上的技术可能世界已经不是简单地受因果必然性和信息建构性的支配,而是直接受制于基因超越性的支配,以分子生物学、基因重组技术等现代科学技术为支柱。所谓基因超越性,一是指该世界的技术现象和过程已经不是生物自然进化条件下的性状表现和结果,不是这种情况下自然形成的自然环境、植被、地貌和生态秩序,而是由于基因层次上的超越与突破所开辟出来的一个全新的世界。二是指支配该世界的核心技术已经不是传统的机械加工技术、能源动力技术和信息加工技术,而是具有生物超越性的现代生物技术,这种技术的突出特点是能够超越生物自然进化的节律,突破现有生物的秩序和界限,打破生物之间的种族界限与物种隔绝,实现物种之间的跨界结合和越界进化。三是指该世界的技术将改变主体本有的自然官能,不仅在客观现实上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而且在主观官能上开辟出一个新的“能感能知世界”,即主体闻所未闻、前所未有的新经验世界和理性世界。换句话说,它将超越主体固有基因天赋所规定的能知能感范围,而发现并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广阔的新的可能世界。这无疑是对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的双重超越。四是指在这种新的世界中,超越常规的新事实、新现象、“新世界”将占据主导地位并处于主流状态,技术世界后果的超越性因此将大大超越于技术本身的超越性,技术实现所需社会人文条件的艰难性将远远超越于技术实现本身的难度。这就为技术可能世界的预先研究和人文社会科学自身的超越提出了客观要求和课题。

建立在生物技术基础上的技术可能世界的发展,意味着世界是观察者自己的世界,意味着多世界的发现。现代生物技术的高度发展不只是实现技术原理的对象化、技术思想的物化,而是要改变主体自身的感觉器官甚至思维过程,改变人的经验时空和性质,譬如说拓宽人的感觉范围,提高人的感觉锐度,给人增加新的感觉器官,改变人的经验性质,创新人的认知机制,等等。所有这些都意味着,随着生物技术的发展,主体的经验空间和性质将发生重大改变,许多先前不为人知的经验、时空和世界等将先后进入人的感知视野和认识世界。众所周知,聋哑人没有声音的概念,盲人没有光线的概念,色盲没有色彩的概念……事实表明,客体是否存在,以什么方式存在,呈现什么样子等等,所有这些问题并非与主体无关。相反,它们以主体的存在及其感知能力为前提。主体所能见到的世界永远只是主体自己的世界,是以主体自身的认识机制、认识方式为转移的。认识的条件、形式以及所能达到的程度深藏于主体的认识能力之中,世界是主体自己的世界。没有主体,便没有客体。“所见即所能见”。[13]

世界作为观察者自己的世界,不仅意味着主体是世界呈现的棱镜和窗口,而且意味着,世界是主体参与其中的世界,通过主体这个特殊的棱镜和窗口所呈现出来的世界并不是客观世界本身的那个样子。要知道客观世界本身的那个样子是不可能的。主体所能“见”到的世界不仅是主体自己所观察到的世界,而且是主体自身的活动(包括观察活动)已经改变了的世界,是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客体与主体相互作用、共同决定的结果。量子力量的测不准原理已经明确地回答了这一点。更进一步说,世界既是观察者自己的世界,也是被观察者对象的世界,是广义上的一切主客体的共同舞台、共同世界。任何一个主体都是这个世界中的一个成员,都既是演员也是观众。

生物技术的高度发展,可能会使人具有“第六感官、第七感官……”,到那时,人将会发现一个“多世界”的世界。世界不仅是色彩斑斓、五彩缤纷的,而且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的。多世界的发现意味着,世界不仅存在着,而且生成着;不仅客观地生成着,而且主观地生成着;不仅作为客体而生成着,同时也因为主体而生成着;不仅自发地生成着,也人为地生成着。人从传统的单一世界进入多元的多样世界,从人本有的观察世界进入到人所创造出来的多样的观察世界,充分表现了人的主观能动性、主体创造性。它表明,人不仅反映世界、发现世界,而且参与世界、改变世界、创造世界。这就是技术可能世界的世界观意义之所在。

五 简短结论

(一)技术可能世界的存在与发展表明,一切技术的奇迹都是可能的

技术可能世界Ⅰ表明,技术实践是自然解蔽和生命祛魅的过程,这就从本体论上揭示了技术本质的无所不能性和技术形式的不可穷尽性。它构成一切技术的奇迹所以可能的本体论基础和客观根据。技术可能世界Ⅱ和技术可能世界Ⅲ表明,技术是主体世界与客体世界、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之间的中介和桥梁。前者表明,通过技术的手段,可以实现主体认知机制的外化和对象化。后者表明,通过技术的手段,可以实现客观主体认知机制的内化和移植。从技术可能世界发展的前景看,技术是主体世界与客体世界以及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之间彼此沟通、相互转化并有效过渡的桥梁和手段。通过技术,主观世界可以显现于客观世界,客观世界可以内植于主观世界。这种内在的和必然的前景与趋势从哲学上看就是,主观上能够想到的就是客观上能够做到的;反之亦然。主体世界与客体世界以及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之间的关系实质上是一种相互蕴含、互为表里的关系,自然界没有做不到的事情,人类也没有想不到的事情,任何技术的奇迹都是可能的。人类完全可以通过技术的手段实现物质之间的自由变换,实现由无机物到有机物、由非生物到生物、由低等生物到高等生物的转变……直到创造出更完美、更高级的新的人种!一句话,通过一个“人工技术链工程”,人类就可以自由地实现物质之间的连续加工、流水变换、多维制造、批量生产和自由创造。不仅粮食生产的工业化是可能的,而且石头变鸡蛋也不是不可能的!

(二)技术可能世界的发展表明,技术高于科学

传统上,人们普遍认为科学是高贵的,技术是卑贱的。然而,技术可能世界的分析与发展表明,一方面,没有技术,也就没有科学,技术的先验性构造并决定着现代科学。“技术理性是一种把自然设计成控制和组织的潜在工具及材料的技术先验性,现代技术正是在这种技术的先验性下发展起来的。不仅如此,现代自然科学也是在这种技术的先验性下发展起来的。很明显,在现代自然科学中,盛行着一种将自然体验成可演算和控制的原材料的技术理性精神。现代自然科学描述自然时将自然预先设定的方式,说明它是在技术理性所构成的地平线上产生和展开的。”[14] 另一方面,技术远比科学重要得多,人类可以没有科学,但一刻也不能没有技术。人存在的根本方式是实践,实践活动的根本方式是技术。从这种意义上说,正是技术创造了人类。现代科学正在不断地揭示出自然界发展的奥秘,为人类揭示着越来越诱人的光明前景。然而,不管科学理论多么发达、多么深刻,要使它真正发挥作用,造福于人,仍然离不开技术。正是技术才是科学理论进入社会生活的现实桥梁和实际手段。更为重要的,理论变为现实的道路不是一帆风顺的,而是充满多种意想不到的艰难曲折的。克服一个个艰难曲折的不是科学,而是技术,是技术实践、技术经验、技术理性和技术精神。正因为如此,马克思在现代哲学的起始处就要求“哲学家不仅要研究如何认识世界,更重要的是要研究如何改造世界”。[15] 马克思强调指出:“哲学家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这也就是技术可能世界所揭示出来的技术价值论的意义所在。

(三)技术可能世界的发展表明,应该把对技术的规划与研究放在重要的战略地位

技术实践活动作为人类存在发展的可靠根基和危机四伏的物质根源,是直接决定人类命运的根本力量。技术乐观主义与技术悲观主义都只看到技术效应一个方面而没有看到另一个方面,因而都是错误的。正确的做法是,人类迫切需要提高自己理性的水准和丰度,做到有计划、有控制地发展技术。在环境问题日趋严重、生态问题已经出现、新的技术现实世界正在到来的现代,做好对技术可能世界的预先研究,合理而有效地实施技术的社会控制,理智并健康地引导技术发展,适时而有序地协调技术与人文的关系,已是人类共同面临的头等大事。整个世界包括每个国家都应该把对技术的规划与研究放在重要的战略地位,高度重视,积极应对,理智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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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科学技术与辩证法》20083期。录入编辑: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