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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小刚】海德格尔的《精神现象学》解读

基于存在历史思想的释读整体表明:海德格尔的《精神现象学》解读并不像它表面上所显示的那样是尚未完成的解读,而是已经完成了的解读。只不过是在海德格尔的存在论解释学所能通达的范围之内才是完成了的解读,而对于黑格尔《精神现象学》自身所开辟的广阔领域来说,它仍然是尚未完成的。我们今天的任务在于:找到一条勾连黑格尔和海德格尔而又区分他们的道路。

从《意识经验的科学》到《精神现象学》,关于书名变更及其意蕴的探讨,构成了三次《精神现象学》探讨的共同入口。海德格尔从三个标题的更迭中所观察到的变化,归结说来有三点:

第一个变化是“经验”这个词的隐去。黑格尔为何抛弃了最初选定的《意识经验的科学》这个标题呢?海德格尔的猜度有着典型存在论解释学的气质,即通过“经验”一词的解读而逐步清晰起来的对《精神现象学》的存在论阐释。但正如在黑格尔那里一切貌似无规定的开端必须首先从绝对而来一样,存在论的猜度解释学也必须是从经历了全部存在历史的存在论而来。存在意义的专题性领会构成了存在论解释学的非专题性地基。

第二个变化,即“科学体系:第一部”字样的消失,海德格尔所探讨的乃是黑格尔体系构想的变化,以及“精神现象学”在不同体系构想中的位置。在海德格尔看来,《精神现象学》在黑格尔的著作之路上占有一个独特的位置。它的独特性在于:“《精神现象学》保持为这样一部著作(Werk)和这样一条道路(Weg),它不但一次性地而且每时每刻都在为全书体系准备着基础。”也就是说,在定型后的全部黑格尔体系中,精神现象学是一个隐去的部分。它的隐去一方面表现为不再作为科学体系的第一部,另一方面表现为被贬做从属于《哲学全书·精神哲学》中的一个狭隘部分。于是,所谓“精神现象学”在黑格尔的著作之路上就有着一种双重的位置:一方面是外在于(全书)体系并为体系奠基的部分,一方面是在体系之中从属于体系的部分。这一双重位置的本质即是一隐匿的位置,探测这一隐匿位置的探针就是“经验”,一个在标题中终于隐去的词语。通过一个隐匿概念的考察而来勘探精神现象学的隐匿位置,海德格尔的《精神现象学》解读所要指引的便是那样一个隐而不显的林中空地,在那个林中空地中,精神的不息运动,它的全部具体的环节,方才居有其道路开辟之上的广场之敞开。这个广场的敞开乃是“形而上学的奠基”。

第三个变化,即冠词“die”在全集版以及由之而来的通行本中的抹除,更加毫不显眼,这本身或许已是切合于隐微之物的隐微书法?或许是因为:这个“被规定的和规定性的冠词”的消失,其意义既是规定上述两个标题变化的原因,也是具体展开于上述变化中的结果。

在我们的道路探索中,所谓道路的展开将不仅意味着黑格尔绝对哲学意义上精神道路的自行否定—回返,也不仅意味着海德格尔存在历史意义上存在的自行敞开—遮蔽。我们对黑格尔和海德格尔的双重阅读将要展开的道路,也许是这样一条道路:它是精神和存在共同运行于其间的道路,又是延伸于两者的共同领域之外的道路。因此,进一步的工作要求我们进入海德格尔曾经阅读过的《精神现象学》文本,对这些文本以及海德格尔的解释文本进行重新的解读。同时还要求我们在进入这些具体文本之前先行做出道路方向的猜度,以便在解读工作中得到校正和检验:

第一,道路:道路之为经验和道路之为历史。黑格尔为什么放弃经验这个词?海德格尔认为那是黑格尔对存在的遗忘所致。但也许在黑格尔那里是用历史扬弃了经验。虽然无论在黑格尔还是在海德格尔那里,笛卡儿—康德式的经验概念都是要受到批评的,但区别也许在于:精神的历史,这是对主体经验的扬弃(保存的超越和超越的保存;而时间性的存在论差异化运作则是对主体经验的存在论阐释。

第二,精神自行展开为道路。在黑格尔那里,精神的自行展开为道路,其呈现为历史。精神现象学就是精神现象的历史学。相比之下,海德格尔的精神现象学解读则是存在历史的解读。在存在历史的解读中敞开了精神历史运作的空间,那个无基础的基础,或作为差异化运作发生的源初时间—游戏—空间。但是,存在历史的无能向来表现在:无能于现象学地呈现历史经验的丰富差异性。在存在历史那里,从亚里士多德到黑格尔,存在之在场与遮蔽的方式相差无几。存在历史(Geschichte)根本上就不是历史学(Historie),反对历史学。存在历史本质上仍然是存在学(Ontologie),而无能于历史学。现代历史学,包括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当然也是要接受批判的东西,但这不能成为存在学无能于历史学的借口。

第三,一个形式的指引:精神是道路的乾刚健动一面,存在是道路的坤宁含章一面,道路本身的思想则是乾坤合德的大体。在海德格尔的《精神现象学》解读之后要做的事情是:如何从海德格尔的解读中继续葆有存在的空地,同时又找回被他遗弃了的黑格尔精神的健动。

(选自《现代哲学》2007年第3期,录入编辑:乾乾)